第4章

更新时间:2025-12-22 12:43:14

四肢软绵绵的并不受控制。

眼前光芒破碎,所见皆是凌乱的彩色光斑,脑袋更是痛得仿佛锤子在敲凿。难道这就是死后的世界?

秦冲搞不懂,他下地狱了不成?

还不等他完全夺回身体的掌控权,耳边尽是聒噪的群魔乱舞,时而是女鬼杠铃似的笑声,时而是夜叉粗犷的暴喝。

艳丽的女人托着秦冲的身子,手里摆弄着他的手机,娇滴滴地问着:“秦哥,我真的发了,你家里那位不会生气吧?”

秦冲浑浑噩噩,丝毫不觉自己正靠在漂亮姑娘的肩上,那小姑娘久久得不到秦冲回应,笑吟吟的按下了发送键。

“哦哟……”

包厢里传来一阵喧闹的哄笑。

直到坐在临处的年轻男人忍无可忍,司炆重重扔下酒杯站起身:“够了!”

原来就在刚才喝醉的秦冲拨电话耍无赖,央着郁别枝来接,电话那头却只是淡淡地对他说“你没有回来的必要。”

被下了面子的秦冲,酒劲儿可是上了头。

最近两个人的感情越来越淡,且不说在床上郁别枝碰都不让他碰一下,就算是他驱车接对方下班,郁别枝分明看见却还是独自坐上了地铁,摆明了要跟他划清界限。

秦冲有劲儿却找不到恰当的地方去用,他清楚郁别枝不认同自己的行事方式,只是这么多年都相处下来了,究竟是从哪一天开始郁别枝不愿意再包容自己了呢?

秦冲焦躁中搀着委屈,赌气似的找了一群男男女女陪着自己喝酒,借着酒劲,还拍了挑衅的视频。

没想到这次却出了奇效。

郁别枝视频电话的申请出现在屏幕上,彼时司炆正搬着秦冲死沉的身体,准备把他送回家去。

谁知道混乱中秦冲睁开眼睛瞥了他一下,却道:“司炆?”

“你怎么也死了?”

司炆一口气没提上来,刚被呵斥开的女生捏着手机又是一阵惊叫,司炆手一松,秦冲倒下去又靠在那姑娘身上。

通话请求在慌乱间被同意了。

郁别枝古井无波的面容出现在屏幕上。

他看见秦冲涣散的双眼、昏聩的神情。他看见坐满整排的年轻姑娘——穿着超短裙,露出雪白的腿。

“秦冲。”郁别枝隔着屏幕叫他。

司炆想,要是冲哥当场跪下去,哭天抢地发誓绝不再犯,或许事情还有一线转机。

可被酒精侵蚀了大脑的秦冲却只是眨眨眼,他伸出手指,很珍惜地在屏幕上摸了一下。

“我会把你的个人物品收拾好,记得回来取。”

“郁教授,这是个误会,我哥他什么都没干!”司炆急道。

“你也跟着一起来。”郁别枝头脑清晰,指令明确,“他醉成那个样子,自己是搬不了的。”

电话同样挂断得利落。

秦冲跌跌撞撞从沙发上爬起来:“郁、郁……”

司炆一把捞住他哥。

“完了、全完了……”

郁别枝身为南川大学的教授,平时也会接一些案子,收入颇丰。秦冲最早年白手起家盘下一家酒吧,启动资金便是郁别枝的多年积蓄。

后来这笔钱已然数倍还了回去,两人家资颇丰。但郁别枝念旧念得厉害,怎么也不肯离开这间学校租给他的公寓。

——郁别枝是个念旧的人。

而秦冲,恰好也是他旧事的一环。

醉酒的人格外难缠,秦冲时不时咕哝两句毫无意义的话,一路上都不怎么配合。司炆拼尽全力折腾到家,也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短短的公用走廊上,十几只大号收纳箱整齐排放,上面甚至贴心地用便签贴好了分装的物品。

司炆起先惊叹于郁别枝强大的执行力,而后诧然发觉,再怎么善于收纳的人恐怕都没办法在短短几小时内把另一个人生活的痕迹彻底抹去。

而郁别枝做得干净利落。

想来是早有此意。

被搀扶着的秦冲实际上意识尤其清醒。

然而高浓度的酒精却赋予了他一具完全不可控的躯体。

秦冲先是讶然司炆的死讯——但很快他意识到,并非对方死亡,而是自己还活着。

陪酒的是早就被开除的女孩,司炆驾驶的是几年前被他撞坏的车——甚至窗外风景掠过。

那些已被拆毁重建的楼宇仍是昔日旧貌。

这一切都让秦冲不得不相信,并不是他自杀失败。

而是命运的指针,为他倒转。

可他现在依旧只能浑身瘫软地被司炆搀扶,鲜活的灵魂被困在麻木的皮套子里。束手无策地看着生命中极为后悔的事情发生。

“郁教授,冲哥他真的知道错了。”

“哥什么都没干,一直嚷嚷着回家看你呢——都是兄弟们不好,等我回去骂死那帮小崽子。”

“您开门,咱们好好谈谈。”

“您看这都快十年了,哥吃了教训,咱们也别把话说死……”

司炆在走廊里苦口婆心地劝,好不容易听见门边有了响动。

郁别枝清冷的声音低低飘出来。

“你说他知道错了?”

“好。”

“叫他亲口说。”

司炆绝望地看着身边烂醉如泥的秦冲, 他又何尝不知道自己所谓的劝解都是一堆屁话。难道郁别枝闹分手只是因为秦冲喝醉了酒吗?

郁别枝的出现看似退让,实则以最锋利的刀刃,将他们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刺破露出。

于是司炆知道再纠缠下去毫无意义。

他只能叹口气,让秦冲靠在墙边,自己弯下腰去,掂了掂其中一个箱子的重量。

秦冲终于明白了,在前世记忆中缺失的那一页——关于究竟为什么脑子抽了从郁别枝的公寓搬了出去。

这一走,几乎断了两个人之间所有的联系。

他被迫淡出了郁别枝的生活,并从此都没有弥合的机会。

秦冲知道,他绝不可以走!

在司炆搬起收纳箱的瞬间,秦冲鼓足力气操控身体朝着对方撞了过去。

司炆根本无暇分神顾及,两个高壮的男人摔成一团。

码好的箱子也被砸得七零八落,数不清的小玩意散得满地都是。

公寓楼一梯两户,同时响起了两道开锁的声音。

穿着深蓝缎面睡衣的郁别枝出现在门外,拧着眉心看向两人,对端的邻居则是个搭着披肩的中年女人。

瞧见这场面,她立刻走了过来,边利落地捡拾东西,边念叨。

“郁老师,这是又跟小秦闹脾气啦?”

如今社会开放,尤其像郁别枝这般高知分子更是见多识广,两人自从确认关系就同住在这里。

楼上楼下都是南川的教师,早就熟悉。

对门的柳老师更是瞧着他们一路走来,如今不免唏嘘。

“小秦是个挺好的孩子呀。”

“瞧瞧你们俩,现在是怎么了?”

秦冲是一个好人吗?

时至今日,郁别枝面对这个最简单的问题已经开始恍惚。自相识以来的种种浮上心头,他亲眼看着当年的赤子,如今满手血污满身铜臭。

他早就没办法坦荡地回呛自己的父亲。

他的选择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秦冲囿于清醒的神智和失控的身体,司炆扶着他靠在沙发上,他便哪里都去不了。只能干巴巴地听着门外断断续续的声音,脑海中不断幻想着名字从郁别枝口中叫出来的场景。

再重复了无数次这个单调乏味的动作后,彻底昏了过去。

他上辈子一直回避想起的那个夜晚,也终于在主人的强迫下,冲开了禁锢的枷锁。

秦冲从旁观者的视角看见了他自己。

醉醺醺的,领子上还印着女人的口红印。

他仍是被司炆扶着,看见走廊上堆放的行李,狂躁症发作似的对着房间吼了一通。回身便踹散了整齐的箱子。

与今天遭遇不同的是——无论他如何疯癫,郁别枝都不曾开门看他一眼。

秦冲大抵也是闹得没了力气,在外面被恭维堆砌的尊严面子,加之郁别枝日渐疏离的冷淡姿态,早就让他不会再对郁别枝温声细语了。

“好啊,郁别枝!”

“别以为老子离了你就活不了!”

“咱们走着瞧!”

他把那些行李踢翻撞坏,故意踩着里面滚落的物件走了出去。

看到自己的身影从电梯箱消失的刹那。

秦冲的酒终于醒了。

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汗涔涔地裹在毛毯里。深秋的初晨,日光正在缓慢攀升,一抹发白的光亮照进屋子。

他仍然住在自己魂牵梦萦的两居室。

眼前的一切简直如同死后造梦而生的乌托邦。

秦冲睁着眼。

他审视自己的手脚,摸索沙发和毛毯的厚度,用身体最简单的感知来确认这个世界的真实。

忽然间,整个人兀地弹起来,脚步虚浮地奔着主卧走去。

如果是一个美梦,就该圆满。

郁别枝果然安静地躺在那里,就同他肖想了无数次的一样。

一息别过。

再相见,竟已是生与死的距离。

早知道会馆里荒唐的一夜会是他们最后的相见,就该抱着郁别枝说上整夜的话。

早知道,就该让人拦着,不叫郁别枝开上高架桥。

早知道——

秦冲痴痴望着眼前人,欲盖弥彰试图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同郁别枝重归平静的生活。

可床上的枕头只剩了一个。

秦冲蹑手蹑脚地掀开被子钻进去,感受着郁别枝的温度。

缺了枕头也没关系,他厚着脸皮贴上去。

最普通不过的洗发水与乳液的香气,在郁别枝的身上混合成冷甜的味道。

秦冲凑上去嗅了嗅。

又忍不住试图将人圈在怀里。

“秦冲。”郁别枝终究不是个死人,他轻轻开口,制止了贪得无厌的男人。

“你之所以还能留在这间屋子,并不是因为我还对你存有任何感情。”

“仅仅是因为我生性不善与人争吵撕扯,不愿意变成一个歇斯底里的人。”

然而自他开口的瞬间。

郁别枝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仿佛电流,击打在秦冲最敏感的神经上。他令一具行尸走肉重新鲜活过来,回到了能够呼吸拥有温度的世界。

“你说谎。”

秦冲变本加厉地抱紧了郁别枝。

郁教授是个文雅宽厚的人,他不擅长发火骂人,习惯了退让容忍。

所以秦冲占尽便宜。

“你不会让任何人在你的沙发上过夜、爬上你的床,更不会这样安静地躺在其他人怀里。”

他自信、笃定、骄傲。

“郁别枝。”

“对你而言,我永远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