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更新时间:2025-12-22 12:22:52

不过,眼下并非无计可施。

木森罗目光转向离苏,声音平静无波:“你平日离家出走,通常是几日归来?”

离苏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但方才的惩罚仍令她心有余悸,只得老实回答:“长短不一,短则当日便回,长则五日……”

“嗯,挺好。”木森罗微微颔首,话音未落,袖袍轻轻一挥。离苏只觉得视线突然模糊,仿佛有一层薄雾笼罩在眼前,脑海中一片混沌,连最简单的思绪都难以凝聚。一股沉重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她的眼皮越来越重,不过短短几息之间,便软软地倒在地上,陷入了沉睡。

洞外,夕阳的余晖穿过茂密的林叶,在洞口投下斑驳的光影。微风拂过,带来远处不知名野花的淡淡香气,与洞内潮湿的泥土气息交织在一起。

木森罗将熟睡的离苏安置在洞角铺着的干草堆上,动作算不上温柔。

随后,他走到那个简陋却结实的木制摇篮旁,苗儿正咿咿呀呀地玩着自己的手指,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洞顶摇曳的藤蔓。

他在摇篮前原地盘膝坐下,闭上双目,神识沉入丹田。那里,取代了寻常修士金丹或元婴的,是那株神秘莫测的无根树。此刻,它似乎比先前又凝实了些许,散发着微不可察的莹润光泽,枝叶的脉络中仿佛有细微的光液在缓缓流动。

他如今的修为状态极为奇特,并非体现在寻常的境界表征上。他能做到远超表面修为之事,多半是凭借前两世积累的深厚经验与超凡智识。而真正诡异之处在于,他自身难以感知到修为的常规变化。

通常修士修炼,至瓶颈便需渡劫破境。

筑基凝丹,结丹生婴,元婴化神之类,每一次大境界的突破,都是灵力与神魂的质的飞跃,丹田气海亦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然而,木森罗的丹田之内,唯有这株无根树盘踞中央,仿佛它便是修为的全部具现。

无根树此前一直如饥似渴地吞噬着天地灵气,其量之巨,按理说早已超出任何他的丹田所能容纳的极限,早该爆体而亡或强行引动天劫了。

可他偏偏安然无恙。木森罗甚至隐隐感觉,自己的丹田或许早已异化,与这无根树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这无根树,饶是他前世炼化天道、登临绝顶之后,也未能窥破其中奥秘。

而如今,破局的关键,恰恰系于此物之上。

若能参透无根树玄机,反补自身,或许就能侵蚀进入那朱雀少女体内的办法。

洞外,夜色逐渐取代黄昏,星子悄然缀上天幕,四野虫鸣唧唧,一切显得平静如常,仿佛方才洞中的一切从未发生。

与此同时,苍生宗内,术灵峰。

月色如水,洒在清雅的院落中。竹影婆娑,在雕花窗棂上轻轻摇曳。

室内,檀香袅袅,沁人心脾。

简秋月与陆清灵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张古檀木茶几,上面摆放着一套青玉茶具,茶汤澄碧,热气氤氲。

然而,简秋月手中捧着茶杯,却久久未饮一口。

她凝视着对面好友那张依旧清丽出尘却略显空茫的脸庞,眼中满是难以化开的沮丧与落寞。

“清灵,”她声音微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一点印象都没有?”

陆清灵轻轻放下茶杯,杯底与茶托发出清脆的微响,她抬眸看向简秋月,眼神清澈,却带着几分无奈与茫然:“秋月,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真的不认识那个叫做木森罗的人,我也从未收过任何徒弟。”她微微蹙眉,似乎努力回想,最终仍是摇头,“我的记忆里,并无此人此事。”

二十多年来,类似的对话已重复了无数次。每一次,简秋月都会带来那些听起来活灵活现、细节丰富的往事,每一次,陆清灵都只能报以同样的迷茫。

那些故事于她,如同听着别人的故事,激不起半分涟漪。

简秋月猛地攥紧了手中的茶杯,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她低下头,贝齿紧紧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强忍着胸腔翻涌的酸楚与不甘。

“衡梦容……你真是……好狠的心啊!”她在内心几乎是挤出这句话来,充满了压抑的痛楚。

二十四年前,木森罗被定性为叛逃苍生宗,陆清灵骤然大恸,道心受阻,灵力逆冲经脉,危在旦夕。被送入宗主衡梦容的宫殿救治,醒来后,她记得所有事,宗门上下,修行点滴,唯独关于木森罗的一切,被抹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存在过。

简秋月得知后,怒不可遏,径直闯入宗主宫殿,欲向衡梦容讨个公道。

那时,衡梦容端坐于高位之上,面对简秋月的质问,她面容平静无波,只淡淡道:“秋月,此乃我师门一脉之事。我身为宗主,亦是清灵的师姐,自有责任护她周全。此事,你无需再多言。”

“衡梦容!”简秋月当时气得浑身发抖,直呼其名,“我尊你一声宗主,是敬你为一派之尊,宗内所向!可你怎能如此独断专行,罔顾清灵自身意愿?清灵入道两百余载,已是合体期大能,岂是无知幼童,还需你替她抉择?你安得除其忆乎!”

“放肆!简秋月!”衡梦容面色一沉,庞然威压如山岳般骤然压下。

简秋月闷哼一声,只觉得周身骨骼噼啪作响,沛然莫御的力量迫使她单膝跪地,嘴角一丝鲜红的血线缓缓沁出。但她脊梁挺得笔直,另一个膝盖死死抵住地面,倔强地不肯完全跪下,依靠手中紧握的宝剑强撑着身体,昂头怒视着高高在上的宗主。

“小森……他称你一声师伯,待清灵最为亲厚敬重,对我与你也是敬爱有加。他是个孤儿,家乡尽毁,一岁稚龄便被捡回山门,此后我们三人便是他最亲近的人!”她字字泣血,声音因巨大的压力和激动而嘶哑,“可你呢?!衡梦容,你告诉我!你为何能如此冷酷无情?!”

“你不是最重师门情谊,最讲规矩道统吗?若乾师在天有灵,见你如此对待同门后辈,该是何等痛心失望!”

“我……”高座上的衡梦容似乎被这句话刺中了心扉,嘴唇微微颤动了一下,周身那令人窒息威压瞬间如潮水般退去。

简秋月身体一松,几乎脱力,但仍强撑着站直。

衡梦容闭上双眼,良久才缓缓睁开,眸中情绪已被压下,恢复成一潭深水:“清灵当时道心崩裂,灵气逆乱,直冲奇经八脉。若我不强行干预,轻则修为倒退,道基损毁,重经脉寸断,危及性命。即便保住性命,日后修行之路也必将艰难万分,难有寸进。”

“所以你就选择删除她的记忆?把小森在她心中所有痕迹都抹去?”简秋月悲愤交加,“难道就没有别的……”

“别无他法。”衡梦容打断她,声音冷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根源在他,这是最快也是最彻底的解决之道。”

“可你非要做如此绝决?难道就不能……”简秋月仍想争辩,却见衡梦容缓缓摇了摇头。

“我师门一脉,有一秘术,此术由师尊传度于我和大师兄。后来,师尊与大师兄皆身死道消,这门秘术,世间便只剩我一人知晓。为保传承不灭,我将其传给了清灵。”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言辞:“深入其中,我知此术乃天下贵要,其中有一玄奥法门,施术者能模糊感知被施术者的状态,包括其天地方位、丹田盈亏等等。修为精深者,或可感知更多细微之处,却不会损伤被施术者分毫,亦不窥其隐私,因所得不过是模糊感应。”

“我曾在清灵身上种下此术感应。”衡梦容的话语有瞬间的迟疑,“想必清灵她……也罢,此事不提。”

“正因如此,清灵出事那一刻,我便第一时间察觉之。只有删除掉那些记忆,才能保障清灵苏醒后根基不会动摇,不会继续变差的办法。”她的解释清晰冷静,条理分明。

简秋月当时静静地听着。她虽愤怒,却并非不通情理之人,深知衡梦容行事必有缘由。即便觉得难以接受,也需听完再论。

“为什么?”她追问,“为什么因为小森的事情,事到如今才彻底爆发?”

衡梦容再次沉默,良久,才像是泄了气一般回复:“这我无可奉告。”

“你!”简秋月气结,目光如炬地瞪视着她,“那小森呢?他怎么办?”

“……”

“他难道不算你师门中人吗?不算你看着长大的后辈吗?你们一脉相承,你甚至可以删除他在清灵心里的存在,难道就不能尽力保下他?!”

“……”

面对这最后的质问,衡梦容选择了彻底的沉默。

简秋月终于彻底死心。她深知再也问不出什么,满腔愤懑与失望化作一声冷笑。她转身离去,衣袂带风,只留下一句话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天下皆知你衡梦容以力证道,心志坚不可摧。哼,我看如今真正道心受阻、看不清前路的人,是你自己!”

自那以后,若非关乎天下大势、宗门存亡的要事,简秋月再未主动面见过衡梦容。

时光荏苒,转眼已过二十四载。

月色下的术灵峰居所内,简秋月从沉重的回忆中抽离思绪。她看着眼前陆清灵那双依旧清澈却缺乏过往神采的眸子,心中酸楚更甚。

如今的陆清灵,似乎慢慢变回了更久远以前的样子,那个清冷少言、不喜与人往来的术灵峰峰主。她只在面对自己和衡梦容时,才会偶尔流露出些许属于小时候的生动,但也仅是昙花一现,再难觅当年与木森罗相处时那般鲜活灵动的模样。

简秋月站起身,走到陆清灵身边。在对方略带疑惑的注视下,她伸出手,轻轻地将好友揽入怀中,拥抱得有些用力,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驱散那份无形的隔阂与缺失。

“如果……如果衡梦容当年所言非虚,确实别无选择……”简秋月在内心中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

“但我发誓,我一定会让一切都恢复原样,我会把小森找回来。无论他变成了什么样子,无论他在天涯海角。”

或许在她们心底深处,木森罗永远都是那个她们疼爱过的后辈。只是她们身上还背负着苍生宗——这天下第一正派的重担。正道与邪魔妖道,势同水火,势不两立,注定是不死不休的结局。

这份缘分,变得越来越复杂,为未来,大抵会成了难以逾越的天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