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更新时间:2025-12-22 12:03:16

空气是粘稠的,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混杂着老旧墙皮和潮湿木地板的气息。这间小小的出租屋,在连绵的雨季后,仿佛每一个角落都在滋生着绝望。

盛夏蜷缩在冰凉的地板上,单薄的身体微微颤抖,像是要把自己塞进地板的缝隙里。她的指尖死死攥着一张已经泛黄的合影,那是她与这个世界唯一的、尚且温热的联系。

照片里,阳光很好,却照不亮孤儿院门口那面斑驳的墙。

少年杨斯年眉眼清亮,笑容干净得不像话,他背着半大的她,她的下巴搁在他瘦削的肩头,两人都在笑。

那天,他不知从哪里得来半块奶糖,偷偷塞进她嘴里,甜味瞬间炸开,掩盖了生活的所有苦涩。

那是她的光,从记事起就唯一认定的光。

记忆像潮水般涌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和微弱的暖。

七岁那年的冬天,冷得能冻裂骨头。

她因高烧晕倒在河边时,意识模糊。是杨斯年发现了她,他脱下自己那件同样单薄、甚至漏风的棉袄,将她紧紧裹住,揣进怀里,一头扎进漫天风雪里。

三公里的路,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没膝的雪地里奔跑,摔倒了就用膝盖撑着爬起来,死死护住怀里的她,跑到诊所时,他几乎冻僵,嘴唇发紫,却还咧开嘴对她笑:“不怕,医生来了。”

十七岁,生活的重压如期而至。

他毅然辍学,用尚且稚嫩的肩膀扛起生计,打工供她上大学。他利用每一个夜晚,在喧闹的夜市摆地摊,忍受着城管驱赶和客人的挑剔。

无论多晚,他总会出现在她出现的路口,从怀里掏出一个用体温焐着的烤红薯,剥开焦黑的皮,露出金黄甜糯的瓤。他们在寒风中分食一个红薯,呵出的白气交织在一起,仿佛就能取暖。

二十岁,他们终于攒够了一个小房子的首付。她记得杨斯年拿着那张薄薄的购房合同,手指因激动而微微发抖,他笑起来,嘴角漾开浅浅的梨涡,眼里有星光在跳跃。

他紧紧抱住她,在她耳边一遍遍地说:“夏夏,以后我们有家了,我们的家。” 那憧憬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她的皮肤上,未曾完全冷却。

然而,命运连这点微末的幸福都吝于给予。

那辆失控的货车,以一种蛮横而无理的姿态,碾碎了一切未来,碾碎了那个有光的少年,也碾碎了她世界的支柱。

葬礼之后,盛夏把自己锁在这间他们曾共同构筑“家”的出租屋里,整整两个月。灯再也没有打开过,她放任自己沉溺于黑暗,与回忆共生。

他留下的每一件物品——那件他常穿的格子衬衫、写满公式的笔记本、甚至是他用剩的半管牙膏——都被她在黑暗中反复摩挲,直至边缘发亮,仿佛这样就能触摸到他残留的痕迹,等待那句永远不会再响起的——

“我回来了”。

最终,绝望淹没了所有。

在那个窗外雨声淅沥的夜晚,那雨声像极了他无数次哄她入睡时的温柔轻语。

她拿起水果刀,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有了一丝奇异的清醒,却又更快地滑向深渊。刀刃划过手腕,带来一阵锐痛,随即是温热的液体蔓延。

意识模糊间,她仿佛看到一道透明的、焦急的身影向她扑来,那张她日思夜想的脸庞上,眼眶通红,嘴巴张合,在声嘶力竭地吼着什么。

可她什么也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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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斯年的魂魄徒劳地飘在半空,眼睁睁看着鲜红的液体从他心爱的女孩身下蔓延开来,像一朵诡异而绝望的花。

从孤儿院到这个小出租屋,他的魂魄一直跟着她,看着她日渐枯萎,看着她从无声落泪到彻底麻木,他却连为她拂去一滴眼泪都做不到,连一片衣角都无法触碰。

他看着她拿起刀,那一刻,魂体都仿佛被撕裂。他扑过去,用尽全部力气想要阻止,却一次次穿透她的身体。

他嘶吼,他哀求,声音却消散在空气里,无法传递分毫。

就在他最绝望,几乎要被这无能为力的痛苦彻底吞噬时,一道冰冷、毫无感情的机械音突兀地在他脑海中响起:

【检测到强烈守护意愿与灵魂能量。是否愿意以自身魂魄彻底消散,不入轮回为代价,签订重生契约?契约一旦成立,可许她一世圆满。】

没有任何权衡,没有半分犹豫,甚至没有去思考“彻底消散”意味着什么。他所有的意念,都凝聚在那個浑身是血、气息微弱的女孩身上。

“我愿意。”

他的魂体发出坚定而清晰的信息。

“我要她有亲人疼,有朋友伴,有爱人宠,一生顺遂,平安喜乐,再也不用受半分苦。”

只要她能好好活着,拥有他从未能给予的圆满,那么,他是否存在,又有什么要紧呢?

光芒,开始吞噬他透明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