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宇文瑾的灵柩停在奉先殿。
白幡如雪,挽联如林。皇上悲痛过度,已三日未朝。朝中事务暂由三皇子宇文宸与几位内阁大臣协理。
薛凝霜被软禁在二皇子府,府外有重兵把守,不得出入。薛家在京为官的子弟全部停职,西北的抚远大将军薛镇连上三道奏折请罪,自请卸甲归田,皇上皆留中不发。
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谁都看得出来,二皇子之死绝不简单。猛虎、剧毒、军中标制的毒镖...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巨大的阴谋。
而阴谋的中心,是那个突然出现又神秘消失的“游侠赵一”。
林府书房,林雨诺与父亲对坐无言。
林文渊这三天仿佛老了十岁。二皇子之死对他打击巨大,不仅是因为欣赏那个温润的年轻人,更是因为...朝局将因此剧变。
“父亲,”林雨诺终于开口,“赵靖轩的目标,可能从来就不是皇上。”
林文渊抬眼:“你是说...”
“虎爪上的毒,见血封喉。若皇上被伤,必死无疑。届时朝局大乱,四皇子有陈贵妃支持,又有‘救驾’之功,登基顺理成章。”林雨诺分析道,“可若伤的是别人...比如舍身救驾的二皇子,也同样能达到目的。”
“除掉二皇子,四皇子少了一个竞争对手。”
“不止如此,”林雨诺眼中寒光闪烁,“还能嫁祸薛家。薛家失了二皇子这个倚仗,又背上弑君嫌疑,必倒无疑。薛家一倒,西北兵权...”
林文渊接道:“就会落到四皇子手中。”
好大一盘棋!
“可赵靖轩如何能控制猛虎?”林文渊皱眉,“猛虎凶兽,岂会听人指挥?”
“女儿查过了,”林雨诺低声道,“西域有一种秘药,名‘狂兽散’。将此药涂在飞镖上射入兽体,兽便会狂性大发,不顾一切攻击指定目标。”
“飞镖...”林文渊想起那些军中标制的毒镖,“所以那些飞镖,不是驱赶猛虎,而是控制猛虎!”
“正是。”林雨诺握紧拳头,“赵靖轩先用飞镖控制猛虎冲向龙帐,再以‘游侠’身份现身救驾。无论最终伤到的是皇上还是二皇子,他都是赢家。”
“可那些飞镖是军中标制...”
“所以他要嫁祸薛家。”林雨诺冷笑,“薛家旧部掌管西山护卫,飞镖又是军中标制,一切顺理成章。”
林文渊沉默良久,叹道:“此人心机之深,手段之狠,世所罕见。为父当年...真是瞎了眼。”
“父亲不必自责,”林雨诺道,“当务之急,是要找到证据,揭穿他的真面目。”
“难。”林文渊摇头,“他既然敢现身,必已安排好退路。那个‘赵一’的身份,怕是查不到什么。”
“还有一个人,”林雨诺忽然道,“那个护卫统领。他前日请假离京,太过巧合。若找到他...”
话音未落,管家匆匆来报:“老爷,三殿下府上来人,说请老爷和小姐过府一叙,有要事相商。”
三皇子府,密室。
宇文宸屏退左右,神色凝重:“林大人,县主,本王查到一些东西。”
他推过一个木匣:“这是从那个请假离京的护卫统领家中搜出的。”
林雨诺打开木匣,里面是几封书信,还有一些金银珠宝。
书信是写给统领的,大意是让他“按计划行事,事成之后,保他全家富贵”。落款是一个“吴”字。
“吴?”林文渊皱眉,“朝中姓吴的官员不少...”
“不是官员,”宇文宸沉声道,“本王查过笔迹,与赵靖轩的笔迹有七分相似。”
果然是他!
“这些金银,”宇文宸指着那些珠宝,“其中几件,是内务府造办处今年新制的款式,尚未赏赐出去。”
内务府...陈贵妃!
“四皇子通过陈贵妃,从内务府弄出这些珠宝,用来收买护卫统领。”林雨诺明白了,“可这些证据,不足以扳倒四皇子。”
“是,”宇文宸点头,“父皇现在悲痛过度,又对四弟有愧疚之心——毕竟四弟‘救驾有功’。若此时拿出这些证据,父皇未必会信,反而可能打草惊蛇。”
“那殿下打算...”
“等。”宇文宸眼中闪过锐光,“赵靖轩既然出手,就不会只此一招。他必定还有后手。我们要做的,是盯紧他,等他露出破绽。”
林雨诺沉默片刻:“殿下,臣女有一事不明。”
“请讲。”
“赵靖轩为何要帮四皇子?仅仅因为四皇子能给他权势?”林雨诺缓缓道,“以他的能力,投靠任何一位皇子都能得到重用。为何偏偏选四皇子?”
宇文宸与林文渊对视一眼。
“县主这个问题,问得好。”宇文宸缓缓道,“本王也一直在想。直到前日,本王截获了一封密信。”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纸条很小,上面只有一行字:“母族已联系,静待时机。”
“母族?”林雨诺心头一震。
赵靖轩的母族...她前世从未听他说起过。只知他父亲早亡,母亲在他十岁时病逝,他是靠族人接济才得以读书。
“本王派人去赵靖轩的老家查过,”宇文宸低声道,“他母亲姓白,是二十多年前从北边逃难来的。当时战乱,不少北疆百姓南迁,倒也不稀奇。可奇怪的是...”
他顿了顿:“他母亲去世时,棺木中陪葬了一件东西——一枚狼头玉佩。”
“狼头玉佩?”林文渊面色一变,“那是...北狄王族的象征!”
北狄!与朝廷对峙百年的北方强敌!
“不可能,”林雨诺脱口而出,“赵靖轩若是北狄人,如何能通过科举审查?”
“若他母亲是北狄贵族之女,隐瞒身份南逃呢?”宇文宸道,“二十多年前,北狄内乱,老汗王被杀,其子女四散逃亡。若他母亲是其中一位...”
那就说得通了!
赵靖轩帮四皇子,不是因为权势,而是因为...四皇子好控制!四皇子贪财好色,野心勃勃却才智平平,正是最好的傀儡!
若四皇子登基,赵靖轩以“从龙之功”掌控朝政,再借助北狄母族的势力...
他是要颠覆整个大周!
“此事还有谁知道?”林文渊急问。
“目前只有我们三人,”宇文宸道,“本王连父皇都未禀报。一是证据不足,二是...若打草惊蛇,恐生变故。”
林雨诺背脊发凉。前世她只知赵靖轩狠毒,却不知他竟有如此背景,如此野心!
难怪他杀妻灭子毫不手软,难怪他陷害忠良毫无顾忌...他本就不是大周子民,对大周自然没有忠诚可言!
“那封‘母族已联系’的密信,”林雨诺问,“可知是谁传来的?”
“信鸽传书,来源不明。”宇文宸道,“但可以肯定,京城中有北狄的细作网络。赵靖轩...就是那个网络的中心。”
密室中一片死寂。
窗外秋风呼啸,仿佛无数冤魂在哭嚎。
“殿下,”林雨诺忽然起身,“臣女有一计。”
“说。”
“既然赵靖轩想操控四皇子,我们便将计就计。”林雨诺眼中寒光闪烁,“让四皇子...变成我们的棋子。”
三日后,早朝恢复。
皇帝虽仍悲痛,却不得不处理朝政。二皇子追封“睿亲王”,以亲王礼厚葬。薛凝霜因“查无实据”,解除软禁,但仍需在府守孝。薛家子弟官复原职,薛镇继续镇守西北。
看似风波暂平,可明眼人都知道,暗流更汹涌了。
下朝后,四皇子宇文昊被皇上单独留下。
“老四,”皇帝看着他,眼神复杂,“那日西山,多亏你及时出手。”
“儿臣不敢居功,”宇文昊恭顺道,“都是那位赵侠士的功劳。”
“赵一...”皇帝沉吟,“此人来历不明,朕有些不放心。你既与他相识,可知他底细?”
宇文昊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儿臣也是那日才初见。不过观其言行,确是个侠义之士。”
“侠义之士...”皇帝缓缓道,“可朕听说,他近日与你往来甚密。”
宇文昊冷汗下来了:“父皇明鉴,儿臣只是...只是感激他救驾之功,故以礼相待。”
“是吗?”皇帝盯着他,“老四,你是朕的儿子,朕希望你记住——皇子结交江湖人士,是大忌。”
“儿臣明白!”宇文昊跪倒,“儿臣今后定当注意!”
从乾清宫出来,宇文昊背脊已湿透。他匆匆回府,立即召见赵靖轩。
“皇上起疑了。”他急道,“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赵靖轩神色平静:“殿下不必惊慌。皇上起疑是正常的,毕竟‘赵一’出现得太巧。但我们越坦然,皇上越不会怀疑。”
“可父皇说,皇子结交江湖人士是大忌...”
“所以,‘赵一’该消失了。”赵靖轩微笑,“从今日起,京城不会再有赵一这个人。而殿下您,只是感激一位游侠的救驾之恩,厚赏之后便再无往来。合情合理。”
宇文昊松了口气:“还是你想得周到。”他顿了顿,“那接下来...”
“接下来,该进行下一步了。”赵靖轩眼中闪过冷光,“二皇子已除,薛家虽未倒,却已失势。现在最大的障碍...是三皇子。”
“三哥...”宇文昊皱眉,“他近日协理朝政,颇得父皇赏识。要动他,不容易。”
“明着不行,就来暗的。”赵靖轩压低声音,“三皇子最大的倚仗是什么?”
“韩烈?林文渊?”
“不,”赵靖轩摇头,“是‘贤名’。他在朝中在民间,都以‘贤良’著称。若这‘贤名’毁了...”
“如何毁?”
赵靖轩附耳低语。宇文昊听罢,眼中闪过一丝犹豫:“这...会不会太狠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赵靖轩淡淡道,“殿下若心软,将来坐上那个位置的,就是三皇子了。”
宇文昊咬牙:“好!就按你说的办!”
二人密议至深夜。
而他们不知道,隔墙有耳。
三皇子府,密室。
宇文宸听完暗卫禀报,冷笑:“果然沉不住气了。”
林雨诺坐在下首:“殿下打算如何应对?”
“将计就计。”宇文宸道,“他们不是要毁本王‘贤名’吗?本王就送他们一个机会。”
他看向林雨诺:“县主,此事还需你配合。”
“殿下请吩咐。”
“赵靖轩既然要设局,必会从本王的‘污点’下手。”宇文宸缓缓道,“本王思来想去,最大的‘污点’...便是与苏家的关系。”
林雨诺心中一紧。
“苏家是商贾,本王与商贾往来过密,本就遭人非议。若再传出些‘收受贿赂’‘官商勾结’的流言...”宇文宸顿了顿,“县主明白了吗?”
“殿下的意思是...”
“让他们查。”宇文宸眼中闪过锐光,“查得越细越好。但最后查出来的...要是我们想让他们看到的东西。”
林雨诺明白了。这是要反设局,让赵靖轩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臣女需要苏逸尘配合。”
“本王已与他通过气。”宇文宸道,“三日后,苏家有一批货要进京,走的是运河。赵靖轩若要下手,必选此时。”
三日后,通州码头。
苏家的货船缓缓靠岸。船上装的是江南的丝绸和茶叶,价值不菲。
码头暗处,几个人影闪动。
“看清楚了?”为首的黑衣人低声问。
“看清楚了,是苏家的船。”手下回道,“船上除了货物,还有几个箱子,沉甸甸的,像是金银。”
“好。”黑衣人冷笑,“按计划行事。”
货船开始卸货。工人们扛着货包来来往往,那几个箱子被小心翼翼地抬下船,装上马车。
就在马车要离开码头时,一队官兵忽然出现,拦住去路。
“奉命搜查!”为首的将领亮出腰牌,“有人举报,此船夹带违禁货物!”
苏家的管事上前交涉:“军爷,我们是正经商人,所有货物都有通关文书...”
“少废话!搜!”
官兵一拥而上,打开货箱。丝绸、茶叶、瓷器...都是寻常货物。
“那几个箱子!”将领指向那几口沉甸甸的木箱。
箱子打开,里面果然是金银!白花花的银子,黄澄澄的金子,晃得人眼花!
“还说没有违禁?”将领厉声道,“带走!”
“且慢!”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
苏逸尘缓步走来,身后跟着几个账房先生。
“这位军爷,”苏逸尘拱手,“这些金银,是苏家此次交易的货款,皆有账可查。”他递过一本账册,“每一笔进出,都记录在案。”
将领接过账册,随手翻了几页,忽然脸色一变。
账册上清清楚楚写着:某月某日,收三皇子府购绸缎款,白银五千两;某月某日,收三皇子府购茶叶款,黄金三百两...
三皇子!账册上竟有三皇子的记录!
“这...”将领冷汗下来了。他接到的命令是查苏家“走私”,可没说要牵扯皇子啊!
“军爷若不信,可随在下去钱庄核对。”苏逸尘神色坦然,“苏家与三皇子府的每笔交易,钱庄都有记录。”
将领进退两难。若继续查,就是查三皇子;若不查,如何向上交代?
正僵持间,又一个声音传来:“怎么回事?”
三皇子宇文宸亲自来了!
他今日穿着一身常服,只带了两名随从,可那不怒自威的气势,让在场官兵齐齐跪倒。
“参见三殿下!”
宇文宸扫了一眼现场,目光落在那些金银上:“苏公子,这是...”
“回殿下,”苏逸尘躬身,“是殿下府上此次购货的尾款。正要送去府上,不想被军爷拦住,说是违禁货物。”
宇文宸挑眉,看向那将领:“你说这些金银是违禁货物?”
将领面如死灰:“卑职...卑职不敢...”
“不敢?”宇文宸冷笑,“那你告诉本王,奉谁的命令来查?”
“是...是...”
“说!”
将领一咬牙:“是四殿下!”
四皇子!
宇文宸眼中寒光一闪,却忽然笑了:“原来是四弟。他倒是有心,替本王操心起银钱往来了。”他转身,“把这些金银装上,送去本王府上。至于你...”
他看向将领:“回去告诉四弟,本王谢谢他的‘关心’。不过皇子之间的私事,还是少管为好。”
说完,拂袖而去。
将领瘫坐在地,知道自己的仕途,到此为止了。
消息很快传到四皇子府。
宇文昊摔碎了手中的茶杯:“废物!一群废物!”
赵靖轩站在一旁,神色阴沉:“是我们低估三皇子了。他早有准备,那账册...怕是故意做给我们看的。”
“那现在怎么办?”宇文昊急道,“三哥定会向父皇告状!”
“告状?”赵靖轩忽然笑了,“殿下,这反而是个机会。”
“机会?”
“三皇子与商贾往来,账目清晰,看似清白。可若这‘清白’之下,藏着更大的秘密呢?”赵靖轩眼中闪过诡异的光,“比如...通敌。”
宇文昊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
“苏家的商队常走西北,”赵靖轩缓缓道,“若在货物中查出些不该有的东西...比如,北狄的信物...”
他凑近宇文昊,声音压得极低:“三皇子与北狄勾结,这罪名...够不够?”
宇文昊心跳加速:“可...可那些东西如何放进去?”
“苏家商队中,有我们的人。”赵靖轩微笑,“只要殿下点头,三日内,必让三皇子身败名裂!”
宇文昊眼中闪过狠厉:“好!就按你说的办!”
当夜,一只信鸽从四皇子府飞出,消失在夜空中。
而另一处高楼上,苏逸尘放下千里镜,对身旁的林雨诺道:“信鸽往北去了。”
“北边...”林雨诺握紧栏杆,“看来,他要动用母族的力量了。”
“雨诺,”苏逸尘看着她,“此事凶险,你...”
“我知道。”林雨诺打断他,“但这是唯一的机会。只有让赵靖轩动起来,我们才能抓住他的尾巴。”
她望向北方,目光坚定。
赵靖轩,这一局,我们看谁笑到最后。
秋风萧瑟,卷起漫天落叶。
而这场席卷朝堂的风暴,即将迎来最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