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破败的驿站里万籁俱寂,只有窗外寒风的呼啸声,像是鬼魅的呜咽。
大通铺里,所有人都已经陷入了沉睡。一天的惊吓、屈辱和疲惫,耗尽了他们最后一丝精力。就连一直守着儿子的沈氏,也终于撑不住,靠在木板车旁,头一点一点地睡着了。
这是最好的时机。
柳若曦悄无声息地从角落里站起身,动作轻得像一只猫。她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装满了灵泉水的水囊,袖中还藏着她准备好的银针和现代药品。
她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靠近那辆停放在屋子中央的木板车。
车上躺着两个人。一个是萧振海,他似乎也昏睡了过去,呼吸粗重,带着痛苦的呻吟。另一个,就是萧晏之。
柳若曦的目光落在了萧晏之的身上。
借着从窗户缝隙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她终于第一次看清了自己这个名义上丈夫的脸。
即便是在昏迷中,即便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也难掩他俊美无俦的轮廓。剑眉入鬓,鼻梁高挺,嘴唇很薄,此刻因为痛苦而紧紧抿着。这是一个极其英俊的男人,可以想象,在他全盛之时,该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光芒万丈。
可惜,现在的他,只是一具即将腐朽的躯壳。
柳若曦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欣赏他的容貌。她伸出手,指尖搭在了萧晏之的手腕上。
脉象沉细,若有若无,是油尽灯枯之兆。
她又悄悄掀开盖在他身上的破旧毯子,检查他的双腿。裤腿已经被血污浸透,变得僵硬。她轻轻一碰,就能感觉到裤管下骨骼的错位和断裂。粉碎性骨折,而且已经开始出现感染的迹象。
再加上严重的内出血和长时间的昏迷,不加干预的话,他绝对活不过明天天亮。
柳若曦不再犹豫。
她先是拧开水囊,小心翼翼地撬开萧晏之紧闭的嘴唇,将灵泉水一点一点地喂了进去。
泉水顺着他的喉咙滑下,仿佛一股生命的清泉,开始滋润他几近干涸的身体。
柳若曦能清晰地感觉到,他那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的脉搏,似乎有力了一丝。
有效!
她心中一喜,但不敢喂得太多,怕引起旁人怀疑。
接着,她从袖中取出了那包装在无菌袋里的银针。在现代,她不仅是中医师,更是针灸好手。
她深吸一口气,找准了萧晏之头部的几处大穴——百会、四神聪、神庭。这些穴位可以醒脑开窍,稳固他即将消散的生命本源。
她的动作快而精准,银针在她指尖仿佛有了生命,悄无声息地刺入穴位。为了不被人发现,她用的都是极细的毫针,并且只留了针尾在外面,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做完这一切,她又取出一支早已抽好了葡萄糖和抗生素的注射器。
这才是最关键,也是最冒险的一步。
静脉注射,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无异于巫蛊之术。一旦被发现,她立刻就会被当成妖怪烧死。
她看了一眼旁边沉睡的沈氏,确认她没有醒来的迹象。
然后,她拉起萧晏之的手臂,用手指在他手肘内侧摸索着,迅速找到了那根因为极度虚弱而变得不甚明显的静脉。
她用指甲轻轻一划,算是消毒,然后屏住呼吸,将针头稳稳地扎了进去。
冰凉的液体,被缓缓推入他的血管。
柳若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萧晏之的脸。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就在药剂快要注射完的时候,异变陡生!
原本毫无声息的萧晏之,眼睫毛突然剧烈地颤动了一下,然后,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没有久病之人的浑浊,也没有濒死之人的涣散。那双眼睛,漆黑如墨,深不见底,里面充满了警惕、审视,以及一股仿佛从地狱深渊里透出来的、彻骨的冰冷和杀意!
柳若曦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和他四目相对。
他醒了!他竟然在这个时候醒了!
而且,他的眼神,根本不像一个重伤垂死之人!
柳若曦的大脑飞速运转。被发现了!她手里还拿着这个时代绝对不应该存在的注射器!
怎么办?杀了他灭口?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她否决了。她还需要他这个“护身符”。
那么,只能赌一把!
柳若曦没有惊慌失措地抽回手,反而迎着他那冰冷的目光,将最后一滴药液,稳稳地推了进去。
然后,她拔出针头,用袖子随意地在他手臂上按了一下,仿佛只是在为他擦拭什么东西。
整个过程,她脸上依旧是那副怯懦、甚至带着一丝茫然的表情。
萧晏之的目光,像两把锋利的刀子,一寸一寸地刮过她的脸。他想动,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他想开口说话,喉咙里也只能发出“嗬嗬”的嘶哑声。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名义上的“妻子”,这个被他母亲骂作“丧门星”的女人,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方式,将一种不知名的东西,注入了他的身体。
那是什么?毒药吗?
她要杀了他?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愤怒涌上心头。他萧晏之,没死在惨烈的战场上,没死在自己人的暗算下,难道要死在这么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冲喜丫头手里?
可……为什么?
为什么随着那冰凉的液体进入身体,他感觉自己那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壮大了一丝?那股盘踞在五脏六腑的剧痛,似乎也减轻了些许。
他看不懂。
他完全看不懂眼前这个女人。
她脸上是那种底层人特有的、卑微又胆怯的表情,可她的眼神,在与他对视的那一刻,却平静得可怕,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她手里拿着的不是什么要命的东西,而只是一根普通的绣花针。
这种极致的矛盾,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悸。
柳若曦也在观察他。
她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震惊、怀疑、愤怒,以及一丝……困惑。
很好,只要他不是立刻喊叫,她就有机会。
她收起了注射器,藏入袖中,然后就像一个真正关心丈夫的妻子一样,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又替他拉了拉那床破旧的毯子。
她的动作很轻,很柔。
但在萧晏之看来,这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未知和危险。
他死死地盯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可是没有。
她只是默默地做着这一切,然后,对着他,露出了一个……可以说是“讨好”的、卑微的笑容。
这个笑容,让萧晏之遍体生寒。
他宁愿看到她面目狰狞地承认要毒死他,也不愿看到这种让他完全无法理解的、诡异的温顺。
柳若曦做完这一切,便准备起身离开。
她知道,今晚的治疗已经足够了。灵泉水和现代药物正在他体内发挥作用。再待下去,反而容易暴露。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她的手腕,突然被一只冰冷而无力的手,抓住了。
是萧晏之!
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抓住了她!
他的手很冷,像一块冰,但抓得很紧,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她,喉咙里发出更加急促的“嗬嗬”声,仿佛在质问她:
你到底是谁?
你刚才……对我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