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更新时间:2025-12-21 06:02:59

那半碗山寨“淬体汤”下肚,像是一小捧烧红的铁砂,顺着喉咙滚进胃袋。没有石凹前赤阳丹与清心散对撞的惨烈,也没有周毅给予灵石时那种温润的滋养感。它带来的,是一种沉闷的、钝刀子割肉般的热与痛,从腹中升起,缓慢、粘稠地向四肢百骸蔓延。

那不是《引气诀》运转时,灵气冲刷经脉带来的、带着清凉和扩张感的微痛。这是一种混杂了土腥、草涩、以及某种……类似铁锈味道的燥热。它不沿经脉走,更像是渗透进了血肉、骨骼的缝隙里,带来一种深沉的酸胀和疲惫感,仿佛干涸龟裂的土地,被浑浊的泥浆强行灌注。

李狗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不敢怠慢,立刻盘膝坐下,强忍着那不适的燥热和沉重感,运转起对照《引气诀》优化过的功法,试图引导体内那丝微弱的灵力,去中和、去疏导这股陌生的、霸道的“药力”。

过程极其艰难。他自身的灵力太弱,像是溪流试图去推动沉重的淤泥。那股“药力”顽固地沉淀、渗透,与他的灵力若即若离,偶尔被带动一丝,旋即便又沉坠下去。他能感觉到,一些淤塞的、浅表的毛细血管似乎被这股热力强行冲开了一丝,带来刺痛,也带来一丝微弱的、气血略微畅通的感觉。但更多的,是疲惫,沉重,仿佛身体被灌了铅。

他知道,这是“次级材料”杂质过多、药力不纯、炮制手法粗劣、以及他自身气血亏虚、经脉脆弱共同作用的结果。这不是“淬体”,更像是“填塞”和“磨损”。

但,有感觉,总比喝下去像水一样毫无反应要强。至少证明,这汤,方向或许没错,只是……太糙,太毒。

接下来的几天,李狗是在一种持续的、低沉的疲惫和隐隐的脏腑不适中度过的。他没有再轻易尝试那“淬体汤”,而是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吸收灵石、修炼《引气诀》,以及继续改进汤方上。他开始更系统地记录每次汤剂的“炮制”参数、最终性状、以及自己服用后的详细感受。他注意到,当“铁骨草”炮制火候略微降低,保留一丝“刚性”时,汤剂带来的沉重感会略微减轻,但“疏通”感似乎也弱了。当“石髓粉”静置时间足够长,燥热感会下降,但“土腥”味依旧。他尝试加入极微量的、从某种甘甜草根中提取的汁液,试图调和那股苦味和涩感,结果却让汤剂变得更容易腐败。

与此同时,白日那场用“泥球”和“怪啸”引发的意外滑坡,也留下了不大不小的“后遗症”。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李狗刚完成一天的杂役,正准备溜去废料坡,却被一个陌生的、穿着外门管事服饰的矮胖中年人拦住了去路。中年人眯着一双小眼睛,上下打量着李狗,目光在他依旧不太灵便的手臂和一身肮脏的灰衣上停留片刻,慢悠悠开口:“你,就是那个常在后山废料坡附近转悠的杂役,李狗?”

李狗心里咯噔一下,低下头:“是,弟子李狗。”

“嗯,”管事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前几日,后山北坡那片石崖,无端发生了小范围滑坡,动静不小,还引来了些不守规矩的弟子在那里私斗,抢什么花花草草,搞得乌烟瘴气。有人看见,那天好像有个灰衣服的杂役,在那边鬼鬼祟祟地出现过。”

李狗背心一凉,手心瞬间冒出冷汗。果然,还是被注意到了吗?他强作镇定,头垂得更低:“弟子……弟子确实有时会去那边拾些……柴火,或者看看有没有能吃的野菜根。那天……好像是有听到些奇怪响声,弟子胆小,没敢靠近,就赶紧走开了。”

“胆小?”管事嗤笑一声,绕着李狗走了半圈,像在打量一件可疑的物品,“我看你胆子不小。一个人,常年在那种污秽偏僻之地钻来钻去,听说还捡些乱七八糟的破烂回来,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李狗,你老实说,那天滑坡,跟你有没有关系?或者说……你在那边,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最后一句话,语气陡然转厉,炼气后期的威压若有若无地散发出来,让李狗呼吸一窒,膝盖发软。

“弟子不敢!”李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一半是装的,一半是真怕,“弟子只是……只是实在饿得没法子,外门的份例不够吃,这才去那边找点能入口的东西……偶尔捡到些看起来特别的石头、草叶,也是觉得新奇,拿回去瞎琢磨……绝无他意!那天的滑坡,弟子离得远,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管事明鉴!”

他磕磕巴巴地说着,将姿态放到最低,极力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被饥饿逼得行为怪癖、但本质怯懦无能的废物形象。

管事盯着他看了半晌,似乎也没从这个瘦小脏污、灵力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杂役身上,看出什么威胁或异常。他皱了皱眉,或许也觉得为了一个小滑坡,跟这么个废物过多纠缠,有失身份。

“哼,量你也没那个本事。”管事收回威压,语气缓和了些,但警告意味更浓,“不过,废料坡那地方,污秽混乱,偶有宗门处理的危险废料倾倒,不是你该常去的地方。从今天起,没有特殊派遣,不得再靠近那边,听明白没有?若是再让执事弟子发现你鬼鬼祟祟在那儿转悠,或者后山再出什么莫名其妙的动静跟你扯上关系……哼,杂役处的地牢,可不缺你一个位置!”

“是是是!弟子明白!弟子再也不敢去了!”李狗连连磕头,一副吓得魂不附体的样子。

“滚吧!”管事不耐烦地挥挥手。

李狗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跑了,直到转过墙角,确定对方看不到,才扶住墙壁,大口喘气,背后已被冷汗湿透。

禁令下来了。废料坡,他最大的“材料库”,去不了了。至少,明面上,短期内不能再去了。

这无异于斩断了他一条重要的“补给线”。没有源源不断的、免费的、哪怕是垃圾的“原材料”,他的“研究”,尤其是“淬体汤”的改进,将陷入停滞。

危机接踵而至。当晚,李狗拖着疲惫的身躯和更加沉重的心情回到杂役通铺。一进门,就发现气氛不对。

王虎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斜睨着他,嘴角挂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屋里其他几个杂役,也或站或坐,目光各异地看着他,有好奇,有幸灾乐祸,也有麻木。

“哟,咱们的‘破烂王’回来了?”王虎阴阳怪气地开口,“听说,今儿个被刘管事亲自‘关照’了?行啊李狗,长本事了,都能惊动管事了。”

李狗低着头,闷不吭声,想绕过他回自己铺位。

王虎却一伸腿,拦在他面前。“别急着走啊。听说,刘管事不许你再往后山废料坡那边钻了?啧啧,这可怎么办?你那点捡破烂的癖好,岂不是没处发泄了?”

李狗停下脚步,依旧低着头:“王师兄说笑了,弟子只是……只是找点吃食。”

“吃食?”王虎嗤笑,猛地凑近,压低声音,带着一股恶臭的酒气喷在李狗脸上,“李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测灵碑亮了一寸,就觉得自己不一样了?就学人家搞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我告诉你,废物就是废物!捡再多的破烂,你也变不成金子!没了废料坡,我看你还怎么装神弄鬼!”

他直起身,声音放大,让屋里所有人都能听到:“不过嘛,师兄我心善,看你也怪可怜的。这样吧,以后,你也不用去捡破烂了。你的那份杂役,以后就专门负责清理咱们这片区域的‘夜香桶’,还有,‘照顾’后山灵兽谷那几头脾气最爆的‘铁蹄牛’的栏舍。怎么样?这可都是‘好差事’,省得你到处乱跑,再惹出什么‘滑坡’之类的大事,连累我们大家!”

屋里响起几声压抑的嗤笑。清理夜香桶是最脏最臭、最被人看不起的活。而照顾铁蹄牛,那几头畜生力大无穷,脾气暴躁,稍有不慎就被踢伤踩伤,甚至是杂役中公认的“凶差”。

这是赤裸裸的报复和打压,要彻底将他摁在泥泞和危险的最底层,耗费他所有的时间和精力,消磨他任何可能的“异常”。

李狗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能感觉到王虎目光中的恶意和审视。刘管事的禁令,或许只是公事公办,但王虎,显然是嗅到了什么,或者说,是测灵碑那寸微光和小比“平局”的古怪,让他一直耿耿于怀,现在找到了机会,要彻底废掉他。

拒绝?他有什么资格拒绝?一个杂役,管事的话是禁令,同屋“师兄”的“安排”,也是他难以反抗的规矩。

“……是,多谢王师兄……关照。”李狗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沙哑。

“懂事就好。”王虎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很大,“明天就开始。好好干,可别‘不小心’又摔了,或者让铁蹄牛受惊,再搞出什么‘意外’来,明白吗?”

李狗没再说话,默默走到自己铺位,和衣躺下,面朝墙壁。

身后,是王虎等人得意的低语和嘲弄。

夜,深沉。同屋的鼾声再次响起。李狗睁着眼,看着眼前粗糙的、布满污渍的墙壁。

材料来源断了。最脏最累最危险的活计来了。暗处的审视和打压变本加厉。

前路,似乎一瞬间被堵死了。废料坡去不了,意味着“淬体汤”的改进近乎停滞,甚至之前攒下的那点“次级材料”用完后,将无以为继。清理夜香和伺候铁蹄牛,会榨干他每一分力气和每一刻闲暇,让他连偷偷修炼、偷偷实验的时间都变得奢侈。

怎么办?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上来。他甚至能闻到空气中隐约的、从屋外某个角落飘来的、夜香桶的骚臭气味,那气味仿佛在预示着他接下来的日子。

不。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里,有汗臭,有霉味,有稻草的腐败气,也有……一丝极其微弱的、来自怀中那块下品灵石边缘的、清冽的灵气。

不能停。停下了,就真的完了,会像原主一样,在无尽的屈辱、劳累和麻木中,悄无声息地腐烂掉。

废料坡去不了,那就想别的办法。杂役任务繁重危险,那就利用每一丝碎片时间,提高效率,甚至在任务中……寻找机会。

夜香桶污秽,但某些灵兽、甚至外门弟子排泄物中,是否含有未被完全吸收的、微量的药力残渣或特殊成分?铁蹄牛力大暴躁,但其粪便、脱落角鞘、甚至食用的草料,是否也有特殊之处?这些,他从未仔细想过,也从未打算去碰,因为太脏,太恶心,也太不可预测。

但现在,他没得选了。任何可能蕴含一丝一毫“资源”或“信息”的东西,他都不能放过。哪怕是从粪秽中淘金,从危险中窃火。

他轻轻摸了摸怀中,灵石,功法,汤方,清心散样本,都在。这是他的根本,是火种。

又摸了摸草垫下,那些鳞甲、毒腺、以及最近炮制好的、为数不多的“淬体汤”材料。这是他的武器,是工具。

然后,他想起了白天刘管事的话,想起了王虎的嘴脸,想起了石凹前那场用泥球和怪啸制造的混乱。

野狗被逼到绝境,没了熟悉的垃圾堆可刨,面对的是粪坑和疯牛。但它还有牙,还有爪,还有那颗被异世知识浸染过、习惯于在绝境中寻找规则漏洞、计算概率、不惜一切手段求存的大脑。

材料学暂时受阻,那就转向……别的方向。比如,更深入地研究那“暗红色能量粉末”的不稳定激发机制?比如,改进“减阻菌粉”,让它不只是滑腻,或许还能有别的效果?比如,从铁蹄牛这种低阶灵兽身上,观察其力量来源、行为模式,寻找可以利用的弱点,或者……模仿的可能?

一个计划,一个更加危险、更加剑走偏锋、也更加贴近“应用”层面的计划,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型。不再是单纯的材料收集和性质测试,而是要开始尝试制作一些具有明确、即时功能的“小玩意儿”,用于自保,用于应对王虎可能的进一步刁难,甚至……用于在极端情况下,制造有利于自己的“意外”。

他需要更高效的“触发”装置,更隐蔽的释放手段,或许还需要一点……针对活体(无论是人还是牛)的、非致命的、但足够干扰或威慑的“效果”。

他想到了清心散测试中,与“墨绿苔藓汁液”可能的协同。想到了“荧光孢子”的能量缓释。想到了那“暗红色粉末”与“石髓粉”的冲突放热。想到了“气血藤”枯藤那暗红的颜色和可能残留的、微弱的气血波动……

这些碎片,能否拼凑出点什么?

李狗在黑暗中,缓缓睁开了眼。眸子里没有绝望,只有一片沉静到极致的冰冷,和一丝疯狂滋长的幽光。

废料坡去不了,那就把眼前能接触到的一切,都变成新的“材料库”和“试验场”。哪怕是粪坑,是牛栏。

王虎想用最脏最累的活压垮他?那就看看,是谁先在这些脏累和危险中,找到新的“路子”。

他轻轻翻了个身,面对着屋内浑浊的黑暗,开始在心中默默推演,计算,设计。

野狗被踹进了更深的泥潭。但这次,它不准备只是挣扎着爬出来了。

它要试试看,能不能用这潭污泥,糊那个踹它的人一脸。甚至,看看能不能从这污泥底下,刨出点不一样的东西,比如……一块足够坚硬、足够隐蔽的垫脚石。

天,快要亮了。新的一天,新的“活计”,在等着他。

而他,也已经准备好,用他自己的方式,去“迎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