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对质与暗流
沈知意的目光像两把冰锥,直直刺进叶清歌的眼睛里。
那目光里有怀疑,有审视,有毫不掩饰的敌意,还有一种叶清歌看不懂的、更深的东西——像是恐惧,又像是……仇恨?
叶清歌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断肋骨。但她强迫自己站在原地,强迫自己回视,强迫嘴角保持那个温柔、疏离的、属于沈知薇的弧度。
“知意,”她先开口,声音很轻,但足够清晰,“你来了。”
沈知意没有动。
她站在门厅的阴影里,黑色连衣裙像一片冰冷的夜色,把她整个人包裹起来。她的手攥着手包,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的嘴唇紧紧抿着,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
“姐姐?”她终于开口,声音很冷,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颤抖。
那声“姐姐”不像呼唤,像质问。
叶清歌的手指在身侧收紧,指甲陷进掌心。她知道沈知意在怀疑——任何一个熟悉沈知薇的人,都会怀疑。毕竟,一个死去三年的人突然“回来”,这本身就不合理。
但她必须接住。
“是我,”她说,往前走了一步,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她又往前走了两步,距离沈知意只有三步远。她能看见沈知意眼里的血丝,能看见她睫毛的颤抖,能看见她脸上那种混合了震惊、怀疑、恐惧的复杂表情。
“我不信,”沈知意突然说,声音提高了,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尖锐,“我不信你是姐姐!”
大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音乐还在继续,但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看向这边。陆深放下了酒杯,苏蔓皱起了眉,周慕白抱着那束百合花,脸色凝重。只有江屿寒,依然平静地站在那里,眼神深不见底。
叶清歌的心脏快要跳出喉咙,但她知道,现在绝对不能慌。
“知意,”她开口,声音更轻了,带着一种安抚的温柔,“我知道这很难接受。我也知道,这三年……”
“你知道什么?”沈知意打断她,往前迈了一步,眼睛死死盯着她,“你知道姐姐从来不用这款香水吗?你知道姐姐最讨厌百合花吗?你知道姐姐左手手腕上有一道小时候留下的疤吗?你有吗?”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刀,扎在叶清歌的要害。
她不知道沈知薇用什么香水,但林姨给她用的是一款很淡的玫瑰香。她不知道沈知薇讨厌百合花,但周慕白手里正拿着百合。她更不知道沈知薇手腕上有疤,她自己的手腕是干净的。
但沈知意在说谎。
或者说,在试探。
因为如果沈知薇真的讨厌百合,周慕白不会带百合来。而香水,可以换。疤痕,可以解释。
但沈知意不知道,她面前的这个人,不是沈知薇。
“知意,”叶清歌叹了口气,那声叹息很轻,很软,带着恰到好处的、姐姐对妹妹的无奈和包容,“你还是这么爱较真。”
她抬起左手,手腕纤细,皮肤白皙,没有任何疤痕。
“那道疤,是小时候被玻璃划的,早就好了,看不出来,”她说,声音很平静,像在陈述一个事实,“而且,我不是讨厌百合,我是对百合花粉过敏。所以慕白带的这束,应该是处理过的,没有花粉,对吧,慕白?”
她转头看向周慕白。
周慕白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是,我特意让花店处理过。”
叶清歌又看向沈知意:
“至于香水……我现在的身体状态,不能用太浓的,所以换了一款淡的。这些小事,你都要计较吗?”
她看着沈知意,眼神温柔,但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姐姐的威严。
沈知意僵住了。
她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没说出来。她的眼睛在叶清歌脸上扫视,像在寻找什么破绽,但叶清歌的表情太完美,太自然,找不到任何漏洞。
不,有一个。
沈知薇从来不会用这种眼神看她。
沈知薇看她的眼神永远是温柔的,包容的,带着宠溺的。而眼前这个人,眼神虽然温柔,但深处有一种她看不懂的、冰冷的距离感。
但她说不出哪里不对。
“知意,”江屿寒走了过来,站在叶清歌身边,手轻轻搭在她腰上,一个自然而然的、占有性的姿势,“你姐姐刚回来,需要休息。有什么话,以后慢慢说。”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沈知意看着他,又看看叶清歌,最后,她的目光落在江屿寒搭在叶清歌腰上的手上。
那眼神,叶清歌看懂了。
是嫉妒。
是那种被夺走了最珍贵的东西的、尖锐的嫉妒。
“是啊,知意,”苏蔓也走过来,挽住沈知意的手臂,语气轻松,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今天是你姐姐回来的好日子,别闹不愉快。来,我们去那边坐,我有很多话想问你呢。”
她拉着沈知意往沙发区走,沈知意没有再抗拒,但她的目光,依然像钉子一样钉在叶清歌身上,直到被苏蔓按在沙发上,被陆深递过来一杯酒,才勉强移开。
叶清歌松了口气,但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做得很好。”江屿寒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很低,只有她能听见。
她侧头看他,他正低头看她,眼神很深,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流动,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谢谢。”她轻声说,然后移开视线。
周慕白走了过来,把那束百合递给她:
“知薇,欢迎回来。”
他的声音很温和,笑容很干净,像秋天的阳光,但叶清歌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的时间,比礼貌需要的更长。
他在观察。
和陆深一样,和苏蔓一样,甚至和沈知意一样,都在观察。
“谢谢,慕白。”她接过花,抱在怀里,花香很淡,确实是处理过的。
“这三年,”周慕白看着她,眼神很专注,“你过得好吗?”
这个问题,比沈知意的质问更难回答。
因为叶清歌不知道沈知薇这三年“去了哪里”,林姨没教,江屿寒也没说。但这个问题,必然会被问到。
“还好,”她说,避重就轻,“只是需要时间恢复。”
“我理解,”周慕白点了点头,但眼神更深了,“有任何需要,随时找我。我永远是你的朋友。”
他说“朋友”两个字时,语气很重,像在强调什么。
叶清歌点了点头:
“我会的。”
周慕白又看了她一眼,然后转向江屿寒:
“屿寒,恭喜。守得云开见月明。”
江屿寒点了点头,没说话。
周慕白笑了笑,也走向沙发区。
现在,只剩下江屿寒和叶清歌站在大厅中央。
音乐重新流淌,客人们三三两两地交谈,但叶清歌能感觉到,那些目光时不时地飘过来,像无数只隐形的触手,在她身上探测,评估,怀疑。
“跟着我,”江屿寒低声说,手依然搭在她腰上,“我带你认识其他人。”
他带着她走向一个穿着深蓝色西装的男人,三十多岁,戴着金边眼镜,气质严谨,表情严肃。
陈默,律师,江屿寒的法律顾问。
“知薇,这是陈默,”江屿寒介绍,“我的律师,也是朋友。”
叶清歌伸出手:
“陈律师,久仰。”
陈默握住她的手,力度很标准,时间很标准,笑容也很标准:
“沈小姐,很高兴见到你。江先生这三年,不容易。”
又一句“不容易”。
每个人都在强调江屿寒这三年不容易,每个人都在暗示沈知薇的“离开”给他造成了多大的痛苦。
但叶清歌知道,沈知薇不是“离开”,是死了。
而江屿寒,找了一个替身,来填补那个空缺。
“我知道,”她说,声音很轻,“谢谢你这三年,一直陪着屿寒。”
陈默看了她一眼,眼神很锐利,像在评估一份合同的条款:
“应该的。”
他又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然后礼貌地走开了。
接下来,江屿寒带着她在大厅里走了一圈,和几个她不认识、但看起来都颇有身份的人打了招呼。每个人都对她表现出恰到好处的热情和礼貌,但眼神里都带着那种审视的、评估的光芒。
叶清歌一直保持着微笑,轻声细语,举止优雅,像一个完美的、失而复得的女主人。
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神经已经绷到了极限。
脚踝在疼,高跟鞋很折磨人。后背的冷汗干了又湿,湿了又干。脑子里的那根弦,随时会断。
而沈知意的目光,像一道冰冷的射线,始终追随着她。
“累了?”江屿寒侧头问她,声音很低。
“有一点。”她承认。
“去那边坐一下,”他说,指了指沙发区,“苏蔓在,她会照顾你。”
叶清歌点了点头,朝沙发区走去。
苏蔓正和沈知意说着什么,看到她过来,笑着招手:
“知薇,过来坐。”
叶清歌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把百合花放在一边。
“脚不舒服?”苏蔓看了一眼她的脚。
“有一点,”叶清歌说,“不太习惯高跟鞋。”
“你以前最会穿高跟鞋了,”苏蔓说,语气很随意,但眼神很锐利,“十厘米的都能跑着跳舞。”
叶清歌的心脏停跳了一拍。
“三年不穿,生疏了。”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自然。
苏蔓看着她,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但叶清歌能感觉到,她在观察,在评估,在……怀疑。
沈知意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手里拿着酒杯,眼睛一直盯着叶清歌,那目光像淬了毒的针。
“姐姐,”她突然开口,声音很冷,“你这三年,到底在哪里?”
又来了。
叶清歌端起一杯水,喝了一口,让冷水冷静一下紧绷的神经。
“在疗养,”她说,语气平静,“一个很安静的地方,没什么人打扰。”
“哪个疗养院?”沈知意追问。
“一个私人疗养院,名字我不记得了,”叶清歌说,“我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不太清楚外面的事。”
“是吗?”沈知意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很冷,很假,“那你的主治医生是谁?我去查查,好好谢谢他,把我姐姐照顾得这么好。”
她在逼她。
逼她说出细节,逼她露出破绽。
叶清歌的手指收紧了。
“知意,”苏蔓开口,语气带着一丝警告,“够了。你姐姐刚回来,需要休息,别逼她回忆那些不好的事。”
“不好的事?”沈知意看向她,眼神很尖锐,“我只是关心姐姐,想知道她这三年过得好不好,这也不行吗?还是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能让我知道?”
气氛瞬间凝固了。
沙发区的几个人都停下了交谈,看向这边。陆深皱起了眉,周慕白的表情变得严肃,连陈默都放下了酒杯。
叶清歌知道,她必须说点什么。
否则,沈知意的怀疑会变成所有人的怀疑。
“知意,”她开口,声音很轻,但很清晰,“我知道你关心我。但这三年,对我来说,是一段我不想回忆的时光。我失去了很多,也忘记了很多。如果你真的关心我,就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慢慢恢复,好吗?”
她的眼神很温柔,语气很诚恳,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脆弱的请求。
沈知意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最终,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狠狠瞪了她一眼,然后站起身,转身朝洗手间走去。
叶清歌松了口气,但后背的冷汗又湿了一层。
“别在意,”苏蔓拍了拍她的手,声音很轻,“知意这孩子,从小就被宠坏了。她只是太想你了,又不知道怎么表达。”
叶清歌点了点头,没说话。
她的目光追随着沈知意的背影,看着她走进洗手间,关上门。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沙发区另一侧的周慕白身上。
周慕白正看着她,眼神很专注,很深,像在看她,又像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他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叶清歌看清了。
他说的是——
“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