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候诊区,永远弥漫着一股消毒水与焦虑混合的独特气味。沈微独自坐在冰凉的塑料长椅上,仿佛置身于一个喧嚣的孤岛。周围是嘈杂的人声——有丈夫小心翼翼搀扶着孕妻的,有子女满脸焦急地推着年迈父母的,也有年轻情侣依偎在一起低声安慰的——每一幕都像一面镜子,映照出她的形单影只。
那份血常规报告单,正安静地躺在她的包里,像一块沉重的冰。医生那句“激素水平异常,建议去妇科做进一步检查”的话,如同魔咒般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带来一种隐秘而不安的战栗。她下意识地将手覆在小腹上,那里平坦如常,却仿佛潜藏着一个即将颠覆她世界的秘密。
这种未知的恐惧,比面对陆寒辰的冷漠时,更让她心慌。
就在思绪纷乱如麻时,握在掌心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映出“陆寒辰”三个字。
那一刻,沈微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紧,随即又失控地狂跳起来。血液似乎瞬间涌向了头顶,带来一阵短暂的眩晕。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联系她?是看到了昨晚的热搜,想来解释,或者,仅仅是敷衍一句?还是……他终于想起了昨天是什么日子,哪怕只是一句迟来的、程式化的问候?
一丝连她自己都觉得卑微软弱的期待,如同黑暗中挣扎的微弱火苗,悄然燃起。她甚至为自己的这点期待感到羞耻。
指尖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她划开了屏幕锁。
没有预想中的长篇大论,甚至连一个标点符号的客套都没有。屏幕中央,只有一行言简意赅、如同上级下达指令般的文字:
雨晴想吃城西‘蜜语’那家的杨枝甘露和草莓慕斯,你去买来,送到锦江公馆。
锦江公馆。那是他名下另一处极尽奢华的公寓,也是苏雨晴的“香闺”。他曾明令禁止她踏足那里,仿佛她的出现会玷污了那片属于他白月光的“净土”。
原来,不是关心,不是问候,更不是愧疚。
他只是在她蜷缩在医院角落,为着一个可能改变她命运的身体检查而惶恐不安时,理所当然地命令她,去为另一个女人跑腿,送上贴心的甜品。
那点刚刚燃起的微弱火苗,被这行冰冷的文字彻底浇熄,连一丝青烟都没有留下。心,从方才的慌乱不安,瞬间沉入了一片死寂的、望不到底的冰窖。连最后一丝残存的、自欺欺人的温热,也彻底消散殆尽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因为抽血而留下的清晰针孔,以及周围一小片泛起的青紫色淤痕。皮肤的刺痛感如此真实,真实地提醒着她此刻的处境。
然后,她抬起手指,生平第一次,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奇异平静,在回复框里一字一句地键入:
我在医院,不方便。
点击发送。
消息送达的提示出现,她几乎能想象出电话那头,陆寒辰看到这条信息时,那骤然蹙起的眉头和眼中升腾起的不悦与怀疑。他习惯了她的逆来顺受,习惯了她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此刻她这微不足道的反抗,在他眼中,大概如同蝼蚁试图撼动大树般可笑吧。
然而,预想中的狂风暴雨并没有给她任何喘息的时间。
几乎是在消息显示“已读”的下一秒,掌心的手机就如同烫手的山芋般,尖锐而执着地响了起来,屏幕上那两个字——“陆寒辰”,像索命的符咒,不断跳动。
周围的嘈杂似乎在瞬间远去,只剩下这刺耳的铃声,一下下敲击着她的耳膜和神经。
她深吸了一口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冰冷空气,仿佛要借此汲取一丝勇气,然后,按下了接听键。
“沈微,”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比她想象的还要冰冷彻骨,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和一种居高临下的质疑,仿佛能通过电波,将她从头到脚冻结成冰。
“长本事了?学会耍手段了?”他的语调讥讽至极,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医院?呵,你以为这种拙劣的借口,我会信?”
他不给她任何开口解释的机会,语气强势而不容置疑,直接下达了最后通牒:
“给你半小时,买好送到锦江公馆。”
短暂的停顿,带来的不是转机,而是更深的压迫感。
“别让我说第二遍。”
话音落下的瞬间,通话便被干脆利落地切断,只剩下一串冗长而冷漠的“嘟嘟”忙音,在她耳边空洞地回响。沈微僵硬地握着手机,听着那象征绝对命令的忙音,看着周围那些与她无关的、充斥着人间烟火的悲欢离合,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悲哀和无力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淹没了她的四肢百骸。去,还是不去?这个看似简单的选择,此刻却重若千钧,牵扯着她摇摇欲坠的尊严和已然破碎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