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嬷嬷的脸,黑得像锅底。
午膳时分,整个七王府的饭桌上,真的就只有一盆孤零零的白水煮白菜,和几碟寡淡的豆腐。
那白菜煮得软烂,菜叶子飘在清汤里,连点油星子都见不着。
下人们捧着饭碗,看着这能刮掉三层油水的“斋饭”,一个个愁眉苦脸,味同嚼蜡。
平日里习惯了在厨房捞点油水,吃些边角料的仆妇们,更是难以下咽。
可谁也不敢抱怨。
王妃说得明明白白,这是为了给王爷祈福,是阖府上下的“虔诚之心”。
谁敢说个不字,就是对王爷不敬,就是心不诚。
这顶大帽子,没人戴得起。
方嬷嬷坐在自己的屋里,对着那碗白菜,筷子戳了半天,愣是一口没吃下去。
她本想给新王妃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这王府谁说了算,结果倒好,一拳打出去,把自己给带沟里了。
她克扣王妃的份例,王妃就拉着整个王府一起吃糠咽菜。
这叫什么事儿!
这新王妃,脑子果然不正常!
然而,方嬷嬷和一众仆人很快就发现,吃素,仅仅只是个开始。
午膳过后,沈玉薇并未歇息。
她让春熙在院子里摆了一张小几,铺开笔墨纸砚。
自己则坐在那儿,对着一张白纸凝神沉思,时而提笔画上几个奇形怪状的小人,时而又摇摇头,将纸揉成一团。
春熙在一旁小心地磨着墨,完全看不懂自家小姐在做什么。
“小姐,您这是在……画符?”
“胡说。”沈玉薇头也不抬,“我这是在为王爷的康复,钻研一套上古流传下来的祈福之法。”
她一脸严肃,说得煞有介事。
一个时辰后,沈玉薇将方嬷嬷和院里几个主要的管事、仆妇都叫到了主院的空地上。
“诸位。”沈玉薇清了清嗓子,神情肃穆,“只通过茹素来净化身心,是消极的祈福。要想让上天看到我们的诚意,必须要有更积极的作为。”
众人面面相觑,心里都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方嬷嬷硬着头皮上前一步:“不知王妃有何高见?”
沈玉薇将手中那张画满了小人的纸张展开,展示给众人看。
“我昨夜梦见神人,得传一套‘强身健体舞’。此舞法度森严,暗合天地阴阳、五行八卦之理。每日清晨,于日出之时,阖府上下随我一同演练,便可吸收天地之精华,汇聚众人之愿力,为王爷祛病延年!”
强身健体舞?
众人伸长了脖子去看那张纸,只见上面画着一个个姿势扭曲的小人,有的伸着胳膊,有的抬着腿,有的弯着腰,动作古怪至极,怎么看怎么滑稽,跟庙里跳大神的野路子似的。
方嬷嬷的眼皮突突直跳。
她现在可以确定了,这位王妃,不是脑子不正常,是彻底疯了。
“王妃,”方嬷嬷的语气已经有些控制不住了,“这……这恐怕不合规矩……”
“规矩?”沈玉薇收起图纸,目光淡淡地扫过她,“在王爷的安康面前,任何规矩都可以变通。怎么,方嬷嬷觉得,自己的脸面,比王爷的性命还重要?”
又是一顶大帽子。
方嬷嬷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后面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
“春熙,更衣。”沈玉薇吩咐道,“明日卯时,全府上下,在此集合。谁若迟到,便是心不诚,对王爷不敬。到时,就别怪本妃不讲情面了。”
第二天,天还未亮,整个七王府的下人们就被管事从被窝里拖了起来,睡眼惺忪地聚集在主院的空地上。
晨风料峭,吹得人直打哆嗦。
沈玉薇已经换上了一身方便活动的短打劲装,头发高高束起,整个人英姿飒爽。她站在队伍最前方,春熙则苦着脸站在她身旁。
“都听我口令!”沈玉薇气沉丹田,声音清亮,“强身健体舞,第一式,开天辟地!”
话音刚落,她双臂高高举过头顶,做了个伸展运动。
春熙有样学样,也跟着举起了手。
底下的仆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只能不情不愿地跟着做。
“第二式,阴阳调和!”
沈玉薇开始原地踏步,双臂交替摆动。
“第三式,乾坤挪移!”
她双手叉腰,开始做扭腰运动。
“第四式,斗转星移!”
弓步,压腿,左右开弓。
一套动作下来,匪夷所思,闻所未闻。方嬷嬷穿着一身浆洗得笔挺的衣裳,站在队伍里,老胳膊老腿,弯腰都费劲,更别提什么“乾坤挪移”了。她涨红着脸,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滑稽又狼狈。
其他仆妇丫鬟也是如此,一个个动作扭捏,龇牙咧嘴。整个院子里,一片鸡飞狗跳,东倒西歪。
沈玉薇却仿佛没看见,领着大家跳得一丝不苟,嘴里还念念有词:“心要诚!气要沉!想象着王爷的病气,从我们的指尖,脚尖,呼出去!”
一时间,院子里除了她清亮的口令声,就是此起彼伏的喘息声和压抑的呻吟声。
王府的下人们彻底认命了。
这位新王妃,是真的疯了。
她不仅要带着大家吃草,还要带着大家跳大神。
这日子,没法过了。
一连几天,七王府清晨的院子里,都会上演这出荒诞的“祈福”大戏。仆人们从最初的抗拒,到后来的麻木,再到最后的敷衍了事,怨气在私底下积攒到了极点。
“哎哟我的老腰,再这么跳下去,王爷病好没好不知道,我这条老命先没了。”
“可不是嘛!每天就着白水煮白菜,哪来的力气跳这个?”
“王妃就是想一出是一出,我看她是闲得慌!”
这些抱怨,自然一字不漏地传到了方嬷嬷的耳朵里,她听着,脸色愈发阴沉。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沈玉薇,却像是完全沉浸在了自己“为夫祈福”的伟大事业中。
只是,没人注意到,每当她领着众人跳那滑稽的“强身健体舞”时,她的目光,总会不动声色地从每一个人脸上掠过。
谁的动作最敷衍,谁的眼神里怨气最重,谁在交头接耳,谁又在煽动旁人……她都一一记在心里。
夜深人静时,春熙为她铺好床铺,忍不住小声抱怨:“小姐,您看那方嬷嬷,今天跳的时候,就动了动胳膊,腿都没抬一下。还有厨房那几个婆子,就在后头磨洋工。”
沈玉薇坐在妆台前,拆下发簪,闻言只是淡淡一笑。
“别急。”
她拿起一支眉笔,在一张纸上,对着几个名字,轻轻画了个圈。
“鱼儿还没聚拢,网撒早了,会惊了鱼群。”
她看着铜镜里自己的脸,那双杏眼里,没有半点疯狂,只有一片清明和算计。
这七王府,就像一潭死水。
她要做的,就是把水搅浑。
只有水浑了,那些藏在淤泥底下的东西,才会一个个自己浮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