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更新时间:2025-12-20 11:48:19

东宫,崇文殿。

名贵的紫毫笔被“啪”地一声折断,墨点溅出,在雪白的宣纸上晕开一团刺眼的污迹。

太子李景琛面沉如水,死死盯着跪在地上报信的内侍。

“你再说一遍,父皇把沈玉薇指给了谁?”

那内侍吓得浑身一哆嗦,头埋得更低,声音都带着颤音:“回……回殿下,圣旨已下,沈家大小姐……指婚于七王爷,为七王妃。”

七王妃。

李景琛胸口一阵翻涌,仿佛被人迎面打了一拳,又闷又痛。

他猛地一挥手,将桌案上的笔墨纸砚悉数扫落在地,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荒唐!简直是荒唐!”

他看中的是沈玉薇吗?不,他看中的是她身后,沈家那二十万握在边关的兵权!

为了拉拢沈家,他与母后筹谋了多久?苏家虽然是外戚,根基却在文臣,军中势力一直是他的短板。

沈玉薇这枚棋子,本是他补全势力的最关键一步。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打算,只要沈玉薇入主东宫为太子妃,他便上书父皇,将沈家军的统帅沈将军调回京中,任兵部要职。

到时,文有苏家,武有沈家,这天下,还有谁能与他抗衡?

可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沈玉薇,这个本该成为他太子妃的女人,转眼间成了他的弟媳。

还是那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半死不活的七弟,李景玄的王妃。

父皇这是什么意思?

用一个疯子,去配一个将死之人?

这是在敲打他,还是在羞辱他?

李景琛在殿中来回踱步,眼中的阴鸷几乎要凝成实质。

“殿下息怒……”一旁的谋士连忙上前,低声劝道:

“事已至此,再动怒也无济于事。好在……苏家小姐已是太子良娣,皇后娘娘那边……”

“良娣?”李景琛冷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讥讽:

“一个良娣有什么用?苏家能给我的,父皇早就给了。我缺的,他们给不了!”

他要的是兵权!是能让他坐稳江山的刀把子!

“那个沈玉薇,究竟在殿选上做了什么?”李景琛停下脚步,眼中满是疑云。

谋士面露难色,斟酌着词句:“听闻……沈小姐在才艺展示时,行为有些……不拘一格。冲撞了皇后娘娘,但皇上似乎……龙心甚悦,还评价她‘天真烂漫’。”

“天真烂漫?”李景琛咀嚼着这四个字,只觉得满嘴的荒唐。

他那个深不可测的父皇,会因为一个女人的“天真烂漫”而打乱他的布局?

不可能。

这背后一定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李景琛的目光投向窗外,望向七王府的方向,眼神变得幽深。

老七,李景玄……

一个被所有人遗忘的药罐子,真的就那么简单吗?

……

与此同时,另一道几乎一模一样的圣旨,也送到了沈将军府。

当捧旨的太监用那尖细的嗓音,念出“指婚于皇七子李景玄,为七王妃”时,整个前厅死一般的寂静。

沈夫人两眼一翻,身子一软,直直地向后倒去。

“夫人!”

“母亲!”

丫鬟婆子们手忙脚乱地将人扶住,掐人中的掐人中,顺气的顺气,乱作一团。

沈将军,那个在战场上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铁血汉子,此刻却站在原地,一张国字脸涨成了猪肝色,双拳握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的女儿,他引以为傲的掌上明珠,京城第一才女,本该有这世上最好的前程。

可现在呢?

七王妃?

说得好听是王妃,可满京城谁不知道,七王爷李景玄就是个活死人!嫁过去,那不是守活寡是什么?

这叫冲喜!是把他的女儿当成一件祭品,去换一个将死之人那虚无缥缈的阳寿!

这是何等的羞辱!

他戎马半生,为国尽忠,到头来,女儿却落得如此下场。

沈将军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

他没有像妻子一样晕厥过去,只是那挺得笔直的脊梁,在这一刻,仿佛被什么东西压得弯了下去。

整个沈家,愁云惨雾,哀声一片。

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沈玉薇回来了。

她一步一步,缓缓跨进家门。

“小姐回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她脸色苍白,额角的青紫还未消退,眼神有些空,像是丢了魂。

“薇儿!”沈将军看到女儿这副模样,心如刀绞,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薇儿,你跟爹说,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皇上他……他怎能如此!”

沈玉薇抬起头,看着父亲通红的双眼,又看了看一旁被人扶着,刚刚悠悠转醒,正垂泪不止的母亲。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反手,轻轻握住了父亲那只因愤怒而颤抖的大手。

她的手很凉,却很稳。

当晚,一封信从沈玉薇的闺房里送了出来,交到了沈将军手上。

沈将军拆开信,只见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字迹清秀,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古怪。

“女儿福薄,不堪东宫之重。七王府清净,远离是非,正合女儿心意。

闻王府菜园宽敞,土质肥沃,女儿欲潜心钻研农事,培育几样新奇蔬果,或可为将来营生。爹娘勿念,保重身体为要。”

沈将军看得眉头紧锁。

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堪东宫之重?培育新奇蔬果?这还是他那个心比天高的女儿吗?

这是受了刺激,真的疯了?

他正要将信纸拍在桌上,目光却忽然顿住了。

“清净,远离是非……”

“将来营生……”

沈将军将这几个字在嘴里反复咀嚼,浑浊的眼中,渐渐泛起一丝精光。

东宫是是非之地,如今太子妃位悬空,苏家女只得了个良娣,这本身就说明了皇帝的态度。

薇儿若真进了东宫,夹在皇权与外戚的争斗中,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而七王府……一个被所有人忽视的角落,一个谁也懒得去踩一脚的地方,可不就是“清净”?

至于“将来营生”……

一个王妃,需要考虑什么营生?

除非……她所嫁之人,并非表面上那般不堪。又或者,她已经为自己找到了另一条出路。

沈将军猛地站起身,将那封信纸凑到烛火前,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

那纸上,除了字,似乎还有几个极淡极淡的印子,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他用手指沾了点茶水,轻轻抹在印子上,只见几个小小的字迹显现出来。

“静观其变,待我佳音。”

沈将军的心,猛地一跳。

他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方才那股压得他喘不过气的憋闷,竟奇迹般地消散了大半。

他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疯了?

不,他的女儿,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接下来的几日,关于沈家大小姐的各种传闻,如同长了翅膀,飞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茶楼里,说书先生唾沫横飞:

“话说那沈家大小姐,殿前失仪,当场表演口吞宝剑,吓得皇后娘娘花容失色!”

底下看客一片哄笑。

“我听的版本不是这样!我表姐的姨妈在宫里当差,说她是给皇上表演了一套军体拳,虎虎生风,当场就把地板给跺裂了!”

“不对不对,我听说是她写了一首反诗,皇上念她才高,不忍杀之,才把她嫁给快死的七王爷,让她自生自灭!”

流言越传越离谱,沈玉薇从“京城第一才女”,彻底沦为了“京城第一疯女”。

而那道指婚的圣旨,在众人眼中,也成了对一个疯子最仁慈,也最残酷的处置。

怜悯者有之,嘲笑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更是大有人在。

所有人都等着看沈家的笑话,等着看这位曾经风光无限的才女,如何在一个将死之人的身边,耗尽自己的一生。

无人知晓,在这漫天的流言蜚语之下,一盘真正的大棋,才刚刚摆开棋盘。

而那颗被所有人认定是废子的棋,正稳稳地落在了,最不起眼,却也最致命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