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熙最终还是没能拗过自家小姐,哭丧着脸,取来了那件被沈玉薇压在箱底许久的火红色长裙。
裙子是用最上等的云锦裁制,裙摆上用金线绣着大片大片展翅欲飞的雀鸟,华丽夺目,流光溢彩。
只是这颜色,这图案,实在太过张扬,与京城贵女圈中推崇的清雅含蓄背道而驰。
沈玉薇换上长裙,对着镜子转了一圈。
火红的颜色衬得她肌肤胜雪,那两道浓黑的粗眉,在这样艳丽的映衬下,非但不显突兀。
反而平添了几分说不出的谐谑与乖张。
镜中的人,美得惊心动魄,也疯得明明白白。
“小姐……”春熙的声音带着哭腔,手里拿着眉黛笔,想做最后的挣扎。
“要不,奴婢还是给您把眉毛……重新描一下吧?”
“不必。”沈玉薇拿起一支金步摇,随意地插进发髻,步摇上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这样很好,精神。”
她甚至还觉得不够,又从妆匣里翻出一对硕大的东珠耳环戴上,最后,拿起胭脂,在脸颊上点了两坨过于明显的红晕,活像个乡下戏台子上初次登场的花旦。
大功告成。
沈玉薇满意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唇边的笑意带着一丝癫狂,也带着一丝鱼死网破的决绝。
李澈,苏清柔,你们不是喜欢看戏吗?这一世,我亲自登台,给你们唱一出大戏。
只是这戏码,怕是不会如你们的意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温婉的女声。
“薇薇,准备好了吗?马车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话音未落,一个身着宝蓝色褙子,气质雍容的妇人走了进来,正是沈玉薇的母亲,沈夫人。
沈夫人一进门,就看到了自家女儿的“盛装”,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她张了张嘴,目光在那身红裙和那两道奇特的眉毛上来回扫视,眼神里满是困惑。
“薇薇,你这是……”
“母亲,”沈玉薇迎上前,亲昵地挽住沈夫人的胳膊,笑容灿烂。
“女儿想换个新样子,您觉得好看吗?女儿觉得,这叫‘鸿运当头’,今天去选秀,定能拔得头筹!”
沈夫人被她这套歪理说得一愣一愣的。
她仔细端详着女儿,虽然这妆扮确实……一言难尽,但女儿的精神头却出奇的好,眉眼间一扫前几日的郁郁,满是鲜活的神采。
想到女儿前阵子因准备选秀压力过大而病倒,沈夫人心里一软,那点不满也就散了。
罢了,小女儿家爱俏,想些新花样也正常。只要人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你呀,就是鬼主意多。”
沈夫人无奈又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额头,“时辰不早了,快些出发吧。记住,进了宫,要谨言慎行,拿出你平日的风范来,莫要失了我们沈家的体面。”
“女儿知道。”沈玉薇乖巧地点头。
看着母亲眼中的期盼与骄傲,沈玉薇心中涌上一阵酸楚的愧疚。
母亲,对不起。前世,我为了沈家的体面,为了那虚无缥缈的荣耀,将整个家族都拖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一世,女儿宁可不要这体面,也要护你们周全。
……
皇宫,储秀宫。
这里是专为大选而设的宫苑,此刻已是人头攒动,香风阵阵。
数十位从京城各家精心挑选出来的贵女们,都穿着最素雅合宜的衣裳,画着最精致温婉的妆容。
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细语,眉眼间是掩不住的紧张与期待。
当沈玉薇踏入殿门的那一刻,整个储秀宫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
震惊、错愕、鄙夷、幸灾乐祸……各种情绪在这些年轻的脸上一一闪过。
只见那名满京华的沈家嫡女,传说中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最有望成为太子妃的沈玉薇。
今日竟穿了一身俗艳至极的火红长裙,脸上顶着两道滑稽的粗眉,像个误入天宫的妖精,与周遭一群清雅的仙子格格不入。
人群中,一道尤其复杂的目光射来。
沈玉薇顺着感觉望过去,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苏清柔。
她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裙,裙角绣着几支清雅的兰草,未施粉黛的脸上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苍白。
整个人如同一朵不胜凉风的水莲花,楚楚可怜,我见犹怜。这副模样,最是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前世,她就是靠着这副柔弱无害的样子,骗过了所有人,也骗惨了沈玉薇。
看到沈玉薇望过来,苏清柔立刻从人群中走出,脸上带着关切又担忧的神情,快步迎了上来。
“薇薇姐姐,你可算来了,妹妹担心死你了。听说你前几日晕倒了,现在身子可好些了?”
她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将沈玉薇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当她的视线落在沈玉薇那两条眉毛上时,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窃喜和轻蔑。
这丝情绪虽然一闪而逝,却被沈玉薇捕捉得一清二楚。
“多谢妹妹关心,我好得很。”
沈玉薇反手握住她的手,笑容比她更真诚,更热切。
“你看我这身打扮,是不是很精神?我昨晚梦见文曲星下凡,说我今年红鸾星动,要多穿红色才能抓住好姻缘。这眉毛也是他老人家托梦教我画的,叫‘福气冲天眉’,可有福气了!”
苏清柔被她这番神神叨叨的话噎得一滞,脸上的表情差点没绷住。
她准备好的一肚子“劝慰”之词,此刻全堵在了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她本以为沈玉薇是病糊涂了,或是受了什么刺激,才打扮成这样。
她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彰显自己的姐妹情深,顺便在众人面前,衬托出沈玉薇的失常。
可现在,沈玉薇非但没有半点失态,反而一脸“我很有理”的亢奋模样,让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是……是吗?那姐姐可真是……好福气。”苏清柔干巴巴地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
沈玉薇看着她那副吃了苍蝇的表情,心里冷笑。
苏清柔,别急。
这才只是开胃小菜,真正让你“惊喜”的,还在后头。
你的每一步算计,我都会亲手给你堵上。
你想要的,我偏不让你得到。
你最怕的,我会一件件,送到你面前。
就在这时,殿内响起净鞭之声,一名年长的宫中女官走了出来,面容严肃地宣布:
“吉时已到,选秀开始。第一轮,比试女红。题目是‘凤穿牡丹’,寓意富贵吉祥。各位小主,请入座。”
宫女们鱼贯而入,为每位秀女的案几上都摆好了绷子、各色丝线和一块上好的素色锦缎。
秀女们纷纷落座,各自凝神构思。
“凤穿牡丹”是女红中最常见的题材,考验的不仅是针法,更是构图和配色的功力。
想要在众多贵女中脱颖而出,必须要有巧思。
苏清柔已经拿起了针,她身姿端正,神情专注,显然是胸有成竹。
而另一边,全场的焦点——沈玉薇,也慢悠悠地坐了下来。她拿起针线,对着那块锦缎端详了片刻。
众人都在暗中观察她,想看看这位“京城第一才女”到底是要破罐子破摔,还是另有惊人之举。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沈玉薇捻起一根最鲜亮的红色丝线,穿针引线。
然后,她落下了第一针。
她没有绣凤,也没有绣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