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知下达后的两天,B区的空气里仿佛掺进了细密的火药粉末,看似平静,却一触即燃。
训练课程依旧,但内容开始明显偏向团队协作基础与简单战术配合。教员们讲解着小组沟通手势、基础阵型、能量干扰下的感知维持等等。这些对大多习惯于单打独斗或从未经历过任何实战的观察员而言,既新鲜又充满压力。
林樾学习得比任何人都要认真。他像一个最饥渴的学生,将每一项要点,每一种假设情景,每一处可能暴露异常的细节,都反复咀嚼、消化、融入自己的行为预案。他需要在这些框架内,为自己的“特殊性”编织一件看似普通的外衣。
蛊虫母的感知被他运用到了极致。他不仅观察其他观察员的能力波动,也开始留意教员们讲解时不经意透露出的、关于模拟场环境的信息碎片——“可能存在的低阶能量乱流”、“模拟敌对单位的常见攻击属性偏向”、“地形对灵能扩散的影响”……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他脑海中拼凑出演练场可能的大致图景。
他重点关注了几个可能在演练中成为“关键变量”的人物。
韩芸依旧沉浸在某种困惑中,训练时偶尔会走神,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人群中的林樾,又迅速移开。她的“共鸣场”比平时更加内敛,似乎在刻意控制。林樾推测,她要么是在消化那天走廊相遇的异常感,要么是在为演练积蓄力量,避免不必要的情绪波动。
雷猛那伙人则显得跃跃欲试。训练间隙,他们聚在一起,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附近的人听清,讨论着如何“在规则内给某些装模作样的人一点颜色看看”,目光时不时瞟向林樾的方向。显然,他们将这次演练视作一个可以合理施加压力的机会。
苏晓变得更加沉默和焦虑。他的训练数据波动加剧,那阴晦的“信标”在他情绪紧张时活性明显增强。林樾能感觉到,那“信标”似乎在持续记录着苏晓的状态,并将某种“压力反馈”传递回去。苏晓偶尔看向林樾的眼神充满了无助,但林樾始终没有回应,只是用冷漠维持着距离。他不能让苏晓的“线”与自己缠得太紧。
除了这些已知因素,林樾还在观察员中发现了一个新的、值得注意的目标。
一个名叫“周凛”的少年。他非常安静,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训练数据平平,能力评估似乎是偏向“微弱能量偏转”或“基础护盾”之类的防御辅助系,毫不起眼。但林樾通过蛊虫母的感知,却发现周凛的灵能波动有种极其隐晦的“不协调”。那波动大部分时间确实微弱平和,符合其表现,但在某些极其短暂的瞬间,尤其是当他独处或精神高度集中时,会流露出一丝极其精纯、坚韧、甚至带着某种古老晦涩意蕴的“内核”。这“内核”被一层极其巧妙的、仿佛与生俱来的“伪装层”严密包裹着,若非蛊虫母的感知已非吴下阿蒙,根本无从察觉。
这是一个隐藏者。隐藏实力,隐藏特质,甚至可能隐藏来历。他的目的是什么?躲避什么?还是等待什么?
林樾将周凛标记为“高度不确定因素”,在演练中需要尽量避开或谨慎观察。
他也在利用一切机会,继续着他谨慎的“狩猎”。目标选择更加分散和随机,汲取的能量更加微量,手法更加隐蔽。解封进度缓慢而稳定地爬升到了0.0053%,系统激活进程0.106%,能量储备维持在“低”但持续缓慢增长。蛊虫母的“隐匿”与“拟态”本能似乎在被动应激和主动“消化”不同能量特质的过程中,得到了一丝微弱的强化。它传递给林樾的感知反馈中,开始包含更多关于如何“融入环境”、“混淆感知”的模糊本能信息。
演练前夜,最终的小组分配名单通过手环发布。
林樾盯着投射出的光幕:
小组编号:B-07
成员:林樾(B307),韩芸(B311),周凛(B325)。
看到名单的瞬间,林樾的眼瞳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韩芸。周凛。
一个是已经对自己产生怀疑、能力敏感的精神系。
一个是深藏不露、目的不明的隐藏者。
而他自己,是那个需要竭力隐藏异常、在夹缝中寻找机会的“狩猎者”。
这个组合,堪称诡异。系统所谓的“能力互补性”和“训练数据”随机分配,竟得出如此微妙的结果,是纯粹的巧合,还是某种基于更深层次数据分析的“安排”?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感觉到隔壁房间(韩芸)传来一阵明显的灵能波动紊乱,那细腻的“共鸣场”剧烈荡漾了一下,旋即被强行压制。而斜对面某个房间(周凛)的方向,则是一片死水般的平静,毫无波澜。
林樾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他将名单反复看了几遍,烙印在脑海中。然后,他关闭手环投影,走到房间角落,开始进行一套极其缓慢、却能将身体每一寸肌肉和关节都活动开的舒展动作。这是他从旧时代记忆碎片和“黑塔”基础训练中结合总结出来的,旨在将身体调整到最佳且最自然的协调状态。
同时,他的意识沉入体内,尝试与那冰冷的种子进行更“深入”的沟通。不是命令,更像是一种意念的传达与情境的模拟:他将演练可能遇到的复杂能量环境、潜在的危险、需要隐藏自身的绝对指令,一遍遍在意识中勾勒,并通过那无形的连接,传递给蛊虫母。
种子的反馈依旧是冰冷而沉默的,但林樾能感觉到,那0.0053%已解封的部分,似乎变得更加“凝聚”和“专注”,对外界灵能波动的“过滤”与“解析”本能,也带上了一丝更明确的“任务倾向”——优先隐匿,其次分析,最后才是条件允许下的微量汲取。
这或许就是他与这神秘存在目前所能达到的、最高程度的“协同”。
做完这一切,夜色已深。他躺到床上,却没有立刻入睡。而是将明天演练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小组内互动的细节,韩芸可能采取的试探,周凛可能的表现,雷猛那组可能制造的麻烦,模拟场可能出现的能量现象……在脑海中如同推演沙盘般,一遍遍预演。
他需要考虑每一种应对,预设好最合理的“普通人”反应,规划好可能利用的“意外”节点,以及……万一暴露,最后那微乎其微的、或许需要铤而走险的备用方案。
时间在寂静的思考和推演中流逝。窗外,“黑塔”能量屏障的光芒在夜色中恒定流转,如同这座冰冷设施永不疲倦的呼吸。
体内的蛊虫母,在那冰冷的核心深处,似乎也随着宿主高度集中的思维和模拟的危机感,而保持着一种近乎凝固的、蓄势待发的“清醒”。
终于,当手环显示的时间跳转到凌晨一时,林樾强迫自己停止思考,进入一种半冥想半休眠的状态。他需要休息,哪怕只是浅眠,以保持明日最基础的精力。
在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刻,一个清晰的念头浮现:
明日,不再是“黑塔”内部按部就班的训练与观察。
那将是一个微缩的、受控的,却也可能充满变数的——战场。
而他,这个蛰伏了十八年,体内沉睡着未知存在的少年,将第一次,在他人制定的规则与注视下,开始真正意义上的……
试炼。
夜色浓稠如墨。
冰层下的暗流,已抵达漩涡的边缘。
只待天明,便要轰然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