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是最后记得的感觉。
像是被狂奔的犀牛迎面撞上，骨骼碎裂的脆响淹没在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啸里。林墨最后的视野，是刺眼到发白的车灯，和那个被自己用尽全力推开、滚到路边的稚嫩身影。
也好。他想。至少救下来了。
然后是无边的黑暗，连疼痛都模糊远去。
……
意识重新聚拢时，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种……不协调。
很轻，很软，胸口沉甸甸的，随着呼吸有陌生的起伏感。垂落的发丝扫过脸颊和脖颈，带来细微的痒意，那触感太过柔顺，绝不是他原来那头短硬毛刺能比拟的。
林墨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有些模糊。
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天花板，刷着米白色的漆，挂着造型简单的吸顶灯。空气里有股淡淡的、说不清是洗衣液还是什么别的清新香气。
这不是医院。
他（或者说，她？）猛地坐起身，这个动作带来一阵天旋地转，以及身体各处陌生的反馈。胸口确实多了不该有的重量，手臂纤细得不合常理，手指……白皙，修长，指甲圆润干净，涂着淡淡的透明护甲油。
林墨僵住了。
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她低下头。
浅粉色的棉质睡衣，布料柔软，勾勒出明显的、绝不属于男性的弧度。睡衣下摆下，是两条光裸的、笔直纤长的腿。
嗡——
大脑一片空白。
她几乎是滚下床，踉跄着扑到墙边那面穿衣镜前。
镜子里映出一张脸。
一张极其年轻，甚至可以说得上美丽的脸。大约十八九岁的模样，皮肤是冷调的白皙，近乎透明。眉毛细长，颜色略淡，形状很好。眼睛很大，瞳色是偏浅的褐色，眼尾微微下垂，天然带着几分懵懂和无辜，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鼻梁挺翘，嘴唇是浅粉色，此刻正因为震惊而微微张着。
长发乌黑，略带些自然卷，凌乱地披散在肩头和背后，衬得那张小脸越发楚楚可怜。
镜中的人，毫无疑问，是个女孩。
一个漂亮得有些过分的女孩。
“……”
林墨，或者说占据了这具身体的存在，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抬起手，颤抖着触碰镜面，冰冷的触感传来，镜中人也做着同样的动作。
不是梦。
这他妈不是梦。
她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属于这具身体的大腿。清晰的痛感传来，细腻的皮肤上立刻浮起红痕。
“啊啊——！！！”
一声短促破碎的尖叫终于冲出了喉咙，又在她意识到这声音娇柔尖细得可怕时，被她自己死死用手捂住。她顺着墙壁滑坐到地板上，冰凉的地板透过薄薄的睡衣传来寒意，让她混乱的思绪勉强找到一丝着力点。
穿越？借尸还魂？还是什么更离奇的事情？
那场车祸……救下的孩子……然后就是现在。变成了一个女孩。一个陌生的女孩，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她大口喘着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打量这个房间。房间不大，但整洁干净。靠墙一张单人床，铺着浅蓝色的床单。一张书桌，上面整齐地码放着几本厚重的书籍，还有笔记本和笔筒。一个简易衣柜。窗台上摆着一小盆绿萝，长势喜人。
她的目光落在书桌上那些书的封面。
《泛大陆文明起源假说综述》、《神话纪年考辨》、《失落符号学导论》……
这些书名……什么意思？
她撑着发软的身体站起来，走到书桌旁，拿起最上面一本《泛大陆文明起源假说综述》，翻开。
序言第一段就让她皱起了眉。
“……关于人类文明的起点，学界目前存在十七种主流假说与超过两百种边缘理论。泛大陆聚合分离模型、深海热泉生命摇篮说、星际播种论等均缺乏决定性考古证据支持。现有的零星出土物年代测定混乱，彼此间无法构成有效逻辑链条……”
她又快速翻看了几页，内容大同小异，全是各种猜测、推想、假说，关于具体的历史事件、人物、朝代、社会形态……只字未提。仿佛人类文明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中间一大段全是空白和迷雾。
这不对。
她记得的历史不是这样的。夏商周秦汉，唐宋元明清……哪怕细节模糊，但大致的脉络是存在的。可这本书里，这些名词一个都没有。
难道……
一个更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
她放下书，目光扫过桌面，看到一个造型简约的白色翻盖通讯器。她拿起来，笨拙地摸索着打开。屏幕亮起，需要指纹或密码。她尝试着用右手拇指按在指定区域。
“嘀”一声轻响，解锁了。
身体的本能还在。
通讯器界面很简洁，有几个基础应用。她点开一个类似浏览器的图标，犹豫了一下，在搜索框里输入“秦始皇”。
搜索结果：找到0条相关信息。
“唐朝”。
搜索结果：根据相关法律法规，部分结果不予显示。为您推荐：糖炒栗子的十种做法、塘厦镇旅游指南。
“工业革命”。
搜索结果：抱歉，未找到您搜索的内容。您是否想查找：工艺美术革命风格？
冷汗，无声无息地浸湿了她的后背。
她颤抖着手指，输入“中国”。
这次有结果了。百科词条：东洲共和国，位于蔚蓝星东大陆的民主共和制国家，拥有悠久灿烂的……（词条内容开始变得空泛模糊）。
蔚蓝星。东洲共和国。
不是地球。不是她所知的任何一个国家。
她扶着桌沿，慢慢坐回床上，指尖冰凉。
穿越。不仅是性别转换，还穿越到了某个平行世界。一个历史……或者说，她所知晓的那段漫长、连贯、厚重的人类文明史，似乎在这里出现了巨大的、难以理解的断层。这个世界的人类，对自己的过去，近乎一无所知。
荒谬。太荒谬了。
救个人，被车撞，醒来变成了平行世界的女大学生，这个世界还没“历史”了？
就在这时，那个冰冷的、毫无感情波动的声音，再次直接在她脑海深处响起：
【检测到适配灵魂波动……符合绑定条件……】
【文明传承辅助系统正在绑定……绑定宿主：林小墨。】
【世界背景扫描……警告！检测到当前世界（编号：蔚蓝星-γ）人类主体文明历史信息存在大规模、非自然逻辑断层，断层率预估99.73%。文明基石处于不稳定状态。】
【系统激活……核心功能载入中……】
【主线任务已发布：文明的守望者。任务目标：于当前世界逐步复原、传播失落的人类文明史，补全逻辑断层，稳定文明基石。任务时限：无限制。初始引导任务：了解并初步适应宿主身份与当前世界背景。奖励：新手签到机会×1。】
林小墨。
这是她现在身体的名字。
以及……系统？
她闭上眼睛，又睁开。那个声音，那些信息，清晰无比地烙印在意识里，不是幻听。
“系统？” 她尝试在脑中呼唤。
【在。宿主。】回应即时响起，冰冷而机械。
“解释一下。你是什么？为什么选我？还有，历史断层……到底怎么回事？”
【本系统为泛维度文明传承辅助装置，旨在协助宿主修复因高维信息扰动导致的文明逻辑缺失。宿主林墨（原）在源世界的行为准则与精神波长符合基础绑定要求。当前世界历史断层具体成因涉及高维信息扰动，超出宿主当前权限，无法详细解释。宿主当前身份：东洲共和国，云京大学，历史系一年级学生，林小墨。】
“历史系……” 林小墨（她必须开始适应这个名字）扯了扯嘴角，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在一个历史断层的世界，学历史？”
荒谬感如同潮水般再次将她淹没。
【正因为历史断层，宿主的使命才有价值。】系统的声音毫无波澜，【初始引导任务已发布，请宿主尽快完成。】
她深吸一口气，属于“林小墨”的、带着淡淡甜香的气息涌入鼻腔。她重新看向镜子。
镜中的女孩依然美丽，依然陌生。只是那双原本该盛满懵懂怯弱的浅褐色眼眸里，此刻翻滚着震惊、茫然、苦涩，以及一丝被强行压抑下去的、属于“林墨”的锐利和坚韧。
活下去。
无论是作为林墨，还是林小墨，首先要活下去。在这个诡异的、历史空白的世界，以这个同样诡异的、全新的女性身份。
她走到窗边，撩开浅色的窗帘。窗外是陌生的校园景致，楼宇样式、植物种类、行人衣着，都与记忆中的世界有微妙的不同。阳光还算明媚，学生们抱着书本三两两地走过，看起来……正常无比。
没有人知道，他们脚下的文明根基，是悬空的。
也没有人知道，这间普通的女大学生宿舍里，住进了一个怎样惊世骇俗的灵魂。
“了解并适应身份……” 她低声重复着任务，目光落在书桌上那些荒诞的“历史”书籍上。
第一步，或许就是从扮演好“林小墨”开始，从搞懂这个世界的“常识”开始。
她拿起那本《神话纪年考辨》，强迫自己沉下心来阅读。既然成为了历史系的学生林小墨，那么这些在原本世界看来荒谬无比的理论，就是她现在必须掌握的“知识”。
时间，在生涩艰难的阅读和不断消化惊人事实的过程中流逝。通讯器里原主留下的零星信息，宿舍里的个人物品，都在帮助她拼凑着“林小墨”的基本画像：父母早亡，性格内向，靠着不多的遗产和奖学金生活，朋友寥寥，是校园里最不引人注目的那类人。
这或许……是种掩护。
傍晚时分，当她终于对这个世界和自身处境有了最粗浅的认知时，系统的提示音再次响起：
【初始引导任务：了解并初步适应宿主身份与当前世界背景，完成度达最低标准。奖励发放：新手签到机会×1。】
【是否进行首次签到？】
“是。” 林小墨毫不犹豫。
【签到成功。签到地点：云京大学历史系学生宿舍。获得奖励：基础身体强化药剂（小）×1，技能体验卡·过目不忘（24小时）×1，积分×10。】
微光一闪，一个小巧的透明玻璃瓶和一张泛着金属光泽的薄卡片，凭空出现在她手中。药剂是淡淡的蓝色，在瓶内微微晃动。卡片触手微凉，上面有着奇异流畅的纹路。
这就是……系统带来的超凡？
她拔开瓶塞，将那管药剂仰头喝下。液体微凉，入口后化为一道温和的热流，迅速扩散至四肢百骸。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感传来，仿佛身体的某些沉重枷锁被稍稍打开，头脑也变得清明了一些。她能感觉到，这具原本有些虚弱、容易疲惫的身体，似乎注入了一丝活力。
紧接着，她捏碎了那张技能体验卡。
卡片化为细碎的光点，没入她的眉心。
刹那间，世界仿佛被水洗过一般清晰起来。目光所及之处，书桌上书籍的每一行字、笔记本上凌乱的笔迹、墙壁上细微的纹路、窗外树叶的脉络……所有信息，只要扫过一眼，就无比清晰地烙印在脑海深处，随时可以调取查阅，分毫不差。
过目不忘！虽然只有24小时。
林小墨的心脏砰砰跳动起来。这不是做梦，系统是真的，赋予的能力也是真的。这或许是她在这个陌生世界立足，甚至完成那个听起来就遥不可及得可笑的“修复文明”任务的唯一倚仗。
她没有浪费时间，立刻重新拿起那几本“历史”教材，快速翻阅起来。在“过目不忘”的加持下，那些枯燥、荒谬、充满臆测的理论，被分门别类、巨细无遗地存入记忆宫殿。她不仅记住了内容，更开始分析这些理论背后的逻辑漏洞，以及它们试图填补的、那一片庞大的历史空白。
这个世界的学术界，就像一群在黑暗房间里摸索的盲人，试图用零星的、错误的线索，去拼凑一头完整的大象。而她知道大象真正的模样。
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在她胸中涌动。但很快，理智将其压下。
怀璧其罪。
她现在太弱小了。一个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的孤女，一个历史系的小透明。贸然展现出超越这个时代的历史知识，会引来什么？好奇？探究？还是……无法预测的危险？
系统也说过，历史即力量，知识即权柄。在拥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之前，必须蛰伏。
她放下书，走到窗边。夜幕低垂，校园里的路灯次第亮起。平静的夜色下，隐藏着怎样汹涌的暗流，无人知晓。
林小墨握紧了拳头，指甲陷入柔软的掌心。
从明天开始，她就是林小墨。云京大学历史系，那个内向、安静、不太起眼的女学生。
至于那些失落的辉煌，那些被遗忘的姓名，那些沉淀在时光长河中的智慧与教训……
她看向镜中的自己，那双浅褐色的眼眸里，最后一丝茫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而坚定的光芒。
她会找到方法，一点一点，将它们带回这个世界。
而在那之前，她需要先学会，如何在这个历史空白的世界里，当好一个“历史系”的学生。
第一步，就从明天那堂《古代文明概论》开始吧。
她需要知道，这个世界的“历史”，到底被扭曲成了什么样子。也需要知道，站在讲台上讲授这些“知识”的人，又是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