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生了个儿子,成了全家的骄傲。
他像个活锦鲤,说谁好运谁就升官发财。
只有我知道,我完了。
我儿子根本不是锦鲤,他是个“好运搬运工”。
他每“送”出一次好运,就会从我身上吸走一年的寿命。
如今,我头顶的倒计时,只剩下了七天。
1
“嫂子,你就别那么小气了。”
陆濯的妹妹陆清清,正和婆婆一起,一左一右地钳着我的胳膊。
她们的指甲掐进我的肉里,很疼。
“让昭昭给二哥说句好听的,又不会掉块肉。”
“你这个当大伯母的,怎么这么见不得他好?”
我看着被婆婆死死搂在怀里的儿子,心脏疼得快要窒息。
我的儿子陆昭昭,今年刚满三岁。
他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害怕地看着我。
小嘴瘪着,想哭又不敢哭。
“妈,清清,你们放开我!”
我挣扎着,声音因为恐惧而嘶哑。
“昭昭还小,他什么都不懂!”
婆婆那张刻薄的脸上堆满了不耐烦。
“不懂?他懂得很!这孩子有仙气!”
“上次他说让你爹腿脚利索点,你爹的腿风湿,第二天就好了!他就是我们陆家的活菩萨!”
我完了。
这个秘密,我守了三年。
我以为只要我小心翼翼,就能护着我们母子平安。
可我没想到,第一个把我们推向深渊的,竟是我最亲近的家人。
小叔子陆源不学无术,明天就要去参加乡试。
婆婆和小姑子异想天开,要让我三岁的儿子,给他“开光”。
“昭昭,快,跟奶奶说。”
婆婆捏着昭昭的脸,强迫他看着陆源。
“祝你二叔,金榜题名!”
昭昭被她弄疼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他望着我,无助地喊:“妈妈......疼......”
我心如刀割。
“别逼他!”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你们会害死他的!也会害死我!”
这句话,我喊得声嘶力竭。
可他们,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陆清清翻了个白眼,嗤笑一声。
“嫂子,你这说的是什么胡话?”
“我看你就是嫉妒,嫉妒我们陆家要出状元了。”
“你一个乡下买来的媳妇,怕二哥出息了,以后我哥就不把你当回事了,是不是?”
这些话,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进我的心里。
我看着他们丑陋的嘴脸,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就在这时,我的丈夫陆濯回来了。
他一进门,就看到这乱糟糟的场面。
我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向他求救。
“陆濯!你快让她们放开我!他们疯了!”
陆濯皱了皱眉。
婆婆立刻恶人先告状,哭天抢地起来。
“我的儿啊!你可算回来了!”
“你看看你娶的好媳妇!我让她给源儿说句吉利话,她就跟要她命一样!她就是见不得我们家好啊!”
陆濯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没有心疼,只有责备。
“岑襄,你又在闹什么?”
“妈和妹妹也是为了源儿好,你就不能懂点事吗?”
懂事?
我看着他,忽然就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他们谁都不知道。
昭昭每实现一个“祝愿”,代价,是我一年的寿命。
为了让他们腿脚便利,财源广进,邻里和睦,我的生命,已经从几十年,被压缩到了只剩下七天。
如今,我头顶那个只有我能看见的鲜红倒计时。
正冷冰冰地显示着——【7】。
我若再“懂事”一次,过几天,就是我的死期。
“不......不行......”
我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昭昭看着我痛苦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对着小叔子陆源,断断续续地喊:“二叔......高......高中......”
一瞬间,我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阵阵发黑。
我头顶那个鲜红的【7】,闪烁了一下。
变成了更加刺眼的——【6】。
2
陆源的乡试成绩出来了,吊车尾考上了。
这个消息,让整个陆家都沸腾了。
婆婆在院子里笑得合不拢嘴,逢人就说,是我儿子昭昭金口玉言,让他们家祖坟冒了青烟。
一时间,我们家门庭若市。
所有人都带着羡慕又嫉妒的眼光,说我生了个“活锦鲤”,下半辈子有享不尽的福。
福?
我躺在床上,感受着生命力一点点从身体里流逝。
从那天起,我就病倒了。
畏寒,盗汗,整夜整夜地做噩梦。
我瘦得脱了相,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可没有人心疼我。
陆濯只是请了个大夫,开了几服不痛不痒的药。
见我总也不好,便渐渐失了耐心。
“岑襄,你怎么回事?”
“源儿考上了是天大的喜事,你天天躺在床上,摆着一张死人脸给谁看?”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不待见我们陆家。”
我看着他陌生的脸,心凉如水。
我能怎么说?
我说我快死了,因为你那个宝贝弟弟,因为你们全家人的贪得无厌?
他不会信的。
他只会觉得我疯了,在说胡话。
婆婆更是变本加厉。
她每天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进来。
名为照顾我,实则是为了抢走昭昭。
“来,昭昭,跟奶奶走。”
“你娘身子不好,身上有病气,别过给你。”
昭昭紧紧抓着我的衣角,不肯松手。
“我不要,我要陪着妈妈。”
“妈妈不舒服,昭昭要给妈妈呼呼。”
说着,他就要凑过来,对我念叨那些“祝福”的话。
我吓得魂飞魄散,猛地推开他。
“别过来!昭昭,听话,离妈妈远一点!”
我不敢让他再为我“祝福”。
因为上一次,我不小心被开水烫了手。
他哭着说“妈妈不疼”,我手上的伤瞬间好了。
而我的寿命,直接从两年,变成了一年。
我不能再让他为我消耗了。
我宁愿自己疼着,病着。
可我的举动,在别人眼里,就成了另一番光景。
昭昭被我推得一个踉跄,愣住了。
婆婆立刻冲上来,一把将昭昭抢过去,护在身后。
她指着我的鼻子骂:
“岑襄!你这个毒妇!”
“你自己生不出金蛋,就见不得鸡下蛋是吧?”
“昭昭是我们陆家的宝贝,你想磋磨他,门都没有!”
陆清清也闻声赶来,对着我冷嘲热讽。
“嫂子,我知道你出身不好,心里自卑。”
“可昭昭是你亲儿子,你怎么能这么对他?”
“他现在可是我们全家的指望,你别动什么歪心思。”
我气得浑身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指望?
他们把我的儿子,当成了一个可以予取予求的许愿机器。
把我,当成了一个可以随时丢弃的空壳。
更可怕的是,陆清清开始在外面散播谣言。
她说我因为嫉妒昭昭受宠,所以虐待他。
不给他饭吃,把他关在房间里。
还说我精神不正常,总是说一些神神叨叨的胡话。
邻居们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从羡慕,变成了鄙夷和怜悯。
他们对着我指指点点,说我命好福薄,自己作的。
陆濯觉得我给他丢了脸。
他看我的眼神,一天比一天冷。
那天晚上,他又因为一点小事,对我发了脾气。
“岑襄,你就不能安分点吗?”
“我们陆家到底哪里对不起你?”
“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在衙门里,都快抬不起头了!”
“所有人都在背后说我,说我娶了个不知好歹的疯婆子!”
我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
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
头顶的倒计时,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又跳动了一次。
变成了【5】。
我快要没有时间了。
3
我必须带着昭昭离开。
再不走,我真的会死在这里。
而我死了,昭昭怎么办?
他会被这群贪婪的豺狼,吸干最后一滴血。
我趁着夜深人静,偷偷爬起来。
我把我当年陪嫁过来的一支银簪子,还有几件旧首饰,都包了起来。
这是我全部的家当了。
我抱着熟睡的昭昭,想从后门溜走。
可我太虚弱了。
刚走到院子里,就一阵头晕目眩,摔倒在地。
巨大的声响,惊醒了屋里的人。
灯,一盏盏亮了起来。
陆家人把我团团围住,像是在看一个抓获的贼。
“好啊!岑襄!你居然想偷我的孙子!”
婆婆气得浑身发抖,冲上来就要打我。
陆濯拦住了她,但他的脸色,比婆婆还要难看。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失望和愤怒。
“你要去哪?”
我趴在地上,狼狈不堪。
我抓着他的裤脚,苦苦哀求:
“陆濯,我们走吧,离开这里。”
“我求求你,我们带着昭昭回我乡下老家,好不好?”
“我不要什么荣华富贵,我只想我们一家三口,平平安安地在一起。”
陆清清尖利的声音响了起来。
“嫂子,你安的什么心?”
“我哥现在是衙门的文书,前途一片大好。”
“二哥也考上了举人,马上就要去京城赶考了。”
“我们陆家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候,你居然想拖我哥后腿?”
“我看你就是想把昭昭这个活财神,拐回你们家去!”
“不是的!不是的!”我拼命摇头。
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
“陆濯,你信我,再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陆濯缓缓地蹲下身。
他捏着我的下巴,强迫我看着他。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岑襄,我最后问你一次。”
“你到底,在闹什么?”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
这张我曾经以为可以依靠一辈子的脸,此刻,却写满了不耐和猜忌。
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从来,就没有信过我。
“是我错了。”我放弃了挣扎,声音轻得像叹息。
“我只是......太想家了。”
他甩开我的手,站了起来。
“从今天起,你不用管昭昭了。”
“我会让娘和清清照顾他。”
“你就给我在这个房间里,好好地反省!”
说完,他抱起被吵醒、正揉着眼睛的昭昭,头也不回地走了。
婆婆和陆清清对着我啐了一口,满脸得意。
“不知好歹的东西!”
“还想跑?下辈子吧!”
门,被从外面锁上了。
我被彻底软禁了起来。
我听见昭昭在外面哭喊着找妈妈。
我的心,痛得无法呼吸。
我趴在冰冷的地上,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我头顶的倒计时,还在无情地跳动着。
【4】。
我还能活四天。
4
我被关了三天。
这三天,我滴水未进。
不是我不想吃,是我的身体,已经衰败到了极限。
连抬起一根手指,都觉得费力。
我每天唯一的慰藉,就是透过门缝,偷偷看一眼在院子里玩的昭昭。
他瘦了,也蔫了。
总是自己一个人坐在台阶上,抱着膝盖发呆。
婆婆和陆清清对他,远没有当初那么有耐心了。
因为她们发现,昭昭的“祝福”,不是次次都灵验。
她们想让昭昭祝家里的母鸡多下几个蛋,昭昭念叨了半天,母鸡却一个蛋也没多下。
她们不知道,昭昭的能力,似乎只对“改变运势”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有效。
比如,让一个人考运变好,或者让一个人的病痛消失。
可即便如此,她们依然没有放弃。
第四天,我听到了一个让我毛骨悚然的计划。
陆清清要出嫁了。
对方是城里一个富商的儿子,家里有钱,但没什么地位。
陆家对这门亲事,非常看重。
他们竟然想,在陆清清出嫁那天,带着昭昭,去夫家。
当着所有宾客的面,让我儿子,祝她夫君,官运亨通,步步高升!
他们疯了!
他们是想把昭昭当成一个祥瑞,一个可以为他们换取利益的工具,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昭昭会被吓坏的!
而我,只要昭昭说出那句话,我立刻就会死!
我不能让他们这么做!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开始撞门。
“开门!开门!”
“你们不能这么对昭昭!他是个孩子,不是个玩意儿!”
我的嘶吼,换来的,是陆清清冰冷的嘲讽。
“嫂子,你就省省力气吧。”
“这可是我一辈子的大事,也是我们陆家更上一层楼的好机会。”
“你安安分分地待着,等我嫁过去了,说不定还能让夫家给你找个好大夫呢。”
她的语气,像是在施舍一只可怜的狗。
我绝望了。
我看着头顶那个鲜红的【1】,知道自己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我瘫倒在门边,浑身冰冷。
朦胧中,我好像看到了我那早已过世的娘。
她心疼地看着我,对我说:“襄儿,回家吧。”
回家......
我还有家吗?
我是爹娘从路边捡来的,给了我一个家。
可三年前,一场洪水,冲垮了我的家。
爹娘都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
后来,我遇到了陆濯。
我以为,他是我的新生。
却没想到,是另一个地狱。
院子里,传来了昭昭的哭声。
他好像知道我要走了,哭得撕心裂肺。
“妈妈!我要妈妈!”
“你们放开我!我要妈妈!”
我多想再抱抱他啊。
我多想告诉他,别怕,妈妈会一直陪着你。
可我,做不到了。
我的意识,开始模糊。
身体,轻得好像要飘起来。
就在我即将失去所有知觉的时候。
那扇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面,“轰”的一声,一脚踹开了。
刺眼的阳光,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
我眯着眼,看到一群穿着黑色劲装、腰佩长刀的男人,冲进了这个小小的院子。
为首的那个中年男人,面容冷峻,目光如电。
他扫视了一圈院子里吓傻了的陆家人,最后,目光落在了门内,那个奄奄一息的我身上。
他的身体,猛地一震。
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震惊和......狂喜的表情。
他快步冲到我面前,单膝跪下。
声音,竟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小姐!”
陆家人全都看傻了。
第2章
5
陆濯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们是什么人?找谁?”
男人没有理他。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着我,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块质地上乘的玉佩,高高举起。
“奉京都安国公之命!”
“前来接大小姐,岑襄,回府!”
安国公?
大小姐?
这几个字,像惊雷一样,在陆家小小的院子里炸开。
婆婆和陆清清张大了嘴,脸上的表情,从惊愕,变成了滑稽的呆滞。
陆濯更是如遭雷击,脸色煞白,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他死死地盯着我,又看了看那块价值连城的玉佩,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不......不可能......”
他喃喃自语,“岑襄......她只是个乡下的孤女......”
“是我花了十两银子,从人牙子手里买回来的......”
为首的男人,也就是安国公府的管家,林伯,听到这话,眼中瞬间迸发出骇人的杀气。
他猛地站起身,反手就是一巴掌,狠狠地抽在陆濯的脸上。
“放肆!”
“我家小姐,金枝玉叶,岂是尔等可以买卖的?!”
这一巴掌,用足了力气。
陆濯被打得原地转了半圈,吐出了一口血,还带着一颗牙。
他捂着脸,彻底懵了。
婆婆尖叫一声,扑了上去。
“你凭什么打我儿子!还有没有王法了!”
林伯身后的护卫,上前一步,抽出了腰间的长刀。
冰冷的刀锋,架在了婆婆的脖子上。
婆婆的哭嚎声,戛然而告止。
她两眼一翻,竟是直接吓晕了过去。
院子里,一片死寂。
只剩下昭昭茫然的哭声。
他被这阵仗吓坏了,挣脱了陆清清的手,跌跌撞撞地向我扑来。
“妈妈!妈妈!”
他小小的身体,趴在我的身上,给我带来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林伯看着我虚弱的样子,心疼得无以复加。
他小心翼翼地将我从地上扶起来,又脱下自己的外袍,裹在我身上。
“小姐,是老奴来晚了,让您受苦了。”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靠在他怀里,贪婪地呼吸着久违的、带着善意的气息。
我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看着陆濯那张又惊又怕的脸,心中没有报复的快感,只有无尽的悲凉。
原来,我不是孤女。
我有一个显赫的家世,一个权倾朝野的父亲。
可命运,却跟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五年前,我为了逃避一桩我不喜欢的婚事,负气离家。
却在半路,被人贩子拐走,记忆全失。
我忘了我是谁,忘了我从哪里来。
只记得,我叫岑襄。
后来,便是洪水,逃难,以及,遇见陆濯。
我以为他是我的救赎。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他救我,不过是看我容貌尚可,花十两银子,给自己买个既能生孩子,又能当牛做马的媳妇罢了。
我的死活,他何曾在意过?
“带......带昭昭走......”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林伯说。
林伯点了点头,立刻有护卫上前,小心地从我怀里,接过了昭昭。
陆濯像是终于反应了过来,疯了一样地冲上来。
“你们不能带走我的儿子!”
“岑襄!他是我的妻子!昭昭是我的儿子!”
林伯冷冷地看着他,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
“妻子?你也配?”
“从今天起,你陆家,和我家小姐,再无半分干系。”
“至于这个孩子......”
林伯顿了顿,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他流着小姐的血,便是安国公府的小主子。”
“与你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无关。”
说完,他不再理会陆濯的嘶吼,亲自将我打横抱起,大步朝外走去。
护卫们跟在身后,气势森严。
陆濯和陆家人,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我靠在林伯宽阔的胸膛上,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我生活了三年的院子。
那个充满了我的血泪和绝望的地方。
我的意识,在马车平稳的摇晃中,彻底陷入了黑暗。
6
我再次醒来,是在一间雅致华贵的房间里。
身上盖着柔软的云锦被,鼻息间,是淡淡的安神香。
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者,正坐在床边,为我诊脉。
他见我醒来,脸上露出了喜色。
“大小姐,您醒了。”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浑身酸软无力。
一个雍容华贵,眼角带着泪痕的美妇人,立刻扶住了我。
她握着我的手,哭得梨花带雨。
“襄儿,我的襄儿,你终于醒了。”
“是娘不好,是娘没有保护好你。”
娘?
我怔怔地看着她,又看了看旁边那个,虽然极力隐忍,但眼眶通红的中年男人。
他穿着一身常服,但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让我立刻认出,他就是我的父亲,当朝安国公。
原来,我没有失忆。
我只是,选择性地忘记了。
忘记了这个曾经让我感到束缚和压抑的家。
可当我真的在外面,尝尽了人间疾苦,才知道,这个家,才是我唯一的港湾。
“爹......娘......”
我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干涩。
这两个字,让安国公和夫人,瞬间泪崩。
他们紧紧地抱着我,仿佛要将这五年缺失的亲情,全部都弥补回来。
昭昭也被一个丫鬟抱了进来。
他换上了一身精致的锦缎小衣,像个可爱的小童子。
他看着满屋子的陌生人,有些害怕。
但当他看到我时,立刻挣扎着扑了过来。
“妈妈!”
他趴在我的床边,用小脸蹭着我的手。
“妈妈,你好了吗?昭昭好想你。”
我摸着他柔软的头发,眼泪再也忍不住。
我的儿子,我的宝贝。
我们终于,脱离苦海了。
安国公请来了京城最好的太医为我诊治。
太医为我把了半天脉,眉头却越皱越紧。
最后,他站起身,对着安国公摇了摇头。
“国公爷,恕老夫无能。”
“大小姐的脉象,虚浮如丝,几不可闻。”
“五脏六腑,皆已衰败,犹如风中残烛,油尽灯枯。”
“这......这是天命将尽之兆啊。”
“大小姐她,恐怕,时日无多了。”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国公夫人眼前一黑,当场就晕了过去。
安国公也踉跄了一下,脸上血色尽失。
“不可能!胡说八道!”
他一把揪住太医的衣领,双目赤红。
“我女儿才二十岁!怎么会油尽灯枯!”
“你这个庸医!我砍了你的脑袋!”
我却异常地平静。
因为我知道,太医没有说错。
我的生命,只剩下不到一天了。
我头顶那个倒计时,依然在。
只不过,它不再是简单的数字【1】,而是变成了一炷正在飞速燃烧的香。
香,已经快要燃尽了。
我拉住了暴怒的父亲。
“爹,别怪他。”
我看着我的父母,看着我年幼的儿子。
我心中充满了不舍。
我不想死。
我想陪着他们,我想看着昭昭长大。
于是,我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个埋藏在我心底最深处的秘密,说了出来。
“爹,娘,我不是生病。”
“我是......被我儿子,吸干了寿命。”
我将昭昭“好运搬运工”的体质,以及,他每次祝福别人,我就会折损寿命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们。
我说完,房间里一片死寂。
安国公和刚刚被掐人中救醒的夫人,都用一种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我。
“襄儿,你......你是不是病糊涂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
我苦笑一声,就知道他们不会信。
这种事情,太过匪夷所思。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地待在我身边的昭昭,突然抬起头,看着我。
他看到我痛苦的样子,心疼地瘪起了嘴。
他伸出小手,摸着我的脸,奶声奶气地说:
“妈妈不难受,妈妈快快好起来。”
话音刚落。
奇迹,发生了。
我感觉一股暖流,从我的四肢百骸涌起。
那种濒死的虚弱感,瞬间消散了大半。
我苍白的脸上,甚至恢复了一丝血色。
但与此同时,我头顶那炷即将燃尽的香,猛地一跳,直接烧到了末端!
我完了。
昭昭最后这点“祝福”,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的眼前,再次开始发黑。
就在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
站在一旁的安国公,我那位权势滔天的父亲,却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他死死地盯着我的头顶,脸上露出了混杂着震惊、狂喜和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
他猛地抓住我的手,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
“金......金色的凤凰!”
“襄儿!你的头顶!有一只金色的凤凰!”
7
凤凰?
我愣住了。
我只能看见代表我生命倒计时的那炷香。
却看不见父亲口中的凤凰。
安国公夫人也惊呆了。
她捂着嘴,看着我的头顶,泪流满面。
“是了......是了!我想起来了!”
“我们岑家的祖训!先祖母,曾是前朝的圣女!”
“身负凤凰血脉,拥有‘以命换运’之能!”
“血脉传承者,在生命力耗尽之时,便会引动血脉共鸣,出现凤凰涅槃之兆!”
我听得云里雾里。
什么凤凰血脉?什么圣女?
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安国公激动地解释道:
“这是我们岑家最大的秘密!”
“这种血脉,百年难得一遇,极为稀薄。”
“没想到,居然在你的身上觉醒了!”
“襄儿,你不会死!你这是要涅槃重生啊!”
他立刻下令,封锁了整个国公府。
请来了岑氏一族的族老。
几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在看到我头顶的异象后,激动得老泪纵横,当场跪拜了下去。
“苍天有眼!我岑氏血脉,后继有人了!”
我这才知道。
我这种“好运搬运工”的体质,并非诅咒,而是一种传承。
一种可以逆天改命,但也会燃烧自己的强大能力。
而昭昭,他继承了我一半的血脉。
他不是在吸我的命,而是在激发我体内的潜能。
每一次“送”出好运,都是对我血脉的一次锤炼。
当生命力被消耗到极致时,便是破而后立,凤凰涅槃的时刻。
当然,这个过程,凶险万分。
需要以无数天材地宝为引,布下聚灵大阵,才能帮助我安然度过。
若是没有外力相助,九死一生。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我会在那个时候,被父亲找到。
大概,是我这即将涅槃的血脉,与身为我至亲的父亲,产生了某种玄之又玄的感应。
是我的血脉,在向他求救。
安国公府,以一种惊人的效率,运转了起来。
无数珍稀的药材,被流水般地送进我的房间。
族老们在我房中布下了繁复的法阵。
我被安置在法阵中央,昭昭则被抱在我身边。
族老说,他是我的“本命契引”,他的存在,能让我的涅槃,事半功倍。
我躺在阵中,感受着一股股温暖的力量,涌入我的身体。
那种被掏空的感觉,渐渐消失。
我头顶那炷即将燃尽的香,也停止了燃烧。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淡淡的、金色的凤凰虚影。
它正贪婪地吸收着周围的灵气,变得越来越凝实。
我,真的得救了。
我看着守在阵法外的父母,和一脸懵懂的昭昭,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笑容。
我的好日子,终于要来了。
而在我涅槃重生的同时。
陆家的灭顶之灾,也悄然降临。
8
陆家的报应,来得比我想象中更快,也更猛烈。
安国公,我的父亲,在朝中经营数十年,位高权重,手段狠辣,从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
他的独生爱女,被如此磋磨,险些丧命。
这笔账,他要连本带利,一并讨回来。
第一个遭殃的,是陆濯。
他那份引以为傲的衙门文书工作,一夜之间就没了。
他被安上了一个“品行不端,德不配位”的罪名,直接被衙门扫地出门。
他所有的前程,他所有的骄傲,瞬间化为泡影。
紧接着,是小叔子陆源。
他乡试的成绩,被宣布作废。
主考官查出,他的卷子,有明显的舞弊痕迹。
(当然,这是我爹的手笔。)
他不仅功名被夺,还被戴上了枷锁,要被流放三千里。
他那个状元梦,还没开始,就碎得彻彻底底。
陆家的田产、铺子,也因为各种“意外”,一夜之间,全部赔了进去。
家里值钱的东西,被一群债主冲进来,抢掠一空。
婆婆从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太太,变成了身无分文,连住处都没有的流浪老妇。
而最惨的,是陆清清。
她那门引以为傲的亲事,黄了。
富商之家一听说陆家得罪了安国公,吓得连夜就派人送来了退婚书,撇清了所有关系。
陆清清的美梦,彻底破碎。
她从一个即将嫁入豪门的准新娘,变成了一个被全城耻笑的弃妇。
陆家,彻底完了。
他们从云端,狠狠地摔进了泥里。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我还在国公府里,静养。
是林伯,把这些消息,当成笑话一样,讲给我听。
我听着,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我没有觉得解气,也没有觉得同情。
他们,罪有应得。
我只是有些感慨。
想当初,他们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好运”,把我逼上绝路。
如今,真正的灭顶之灾降临,他们所谓的好运,却半分也帮不了他们。
一个月后。
我终于可以下床了。
我体内的凤凰血脉,已经彻底稳定。
虽然还没有完全恢复,但已经没有了性命之忧。
我的容貌,也因为血脉的洗礼,变得比以前更加明艳动人。
皮肤光洁如玉,眉眼间,也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贵气。
我穿着华丽的衣裙,抱着同样被养得白白胖胖的昭昭,走在国公府的花园里。
恍如隔世。
那天,林伯来报。
说陆家人,在国公府外,跪了三天三夜了,求着要见我一面。
我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让他们进来吧。”
有些事,总要有个了断。
9
我是在国公府的正厅,见的他们。
我高高地坐在主位上,旁边坐着我的父亲。
昭昭乖巧地待在我的怀里,好奇地打量着下面的人。
陆家一家人,跪在冰冷的地砖上。
不过一个月未见,他们像是老了十几岁。
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再也没有了当初在我面前,作威作福的模样。
看到我,他们像是看到了救星。
“岑襄!襄儿!我错了!”
陆濯第一个爬了过来,涕泗横流。
他抱着我的腿,苦苦哀求。
“都是我的错!是我瞎了眼,是我被猪油蒙了心!”
“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们还像以前一样。”
“你是我的妻子,我们还有一个儿子啊!”
婆婆也哭天抢地。
“襄儿啊!你就看在昭昭的面上,饶了我们吧!”
“我们知道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
陆清清更是凄惨,她头发散乱,脸上还带着伤。
我听说,她被退婚后,回家和她娘大吵了一架,母女俩打得不可开交。
她哭着说:“嫂子!我错了!我不该嫉妒你!”
“求你跟国公爷说一声,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我静静地看着他们。
看着他们丑态百出的表演。
我的心里,一片平静。
我抱着昭昭,轻轻地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陆濯的面前。
他以为我要扶他,脸上露出了希冀的表情。
我却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陆濯,你还记得吗?”
“我被关起来的那三天,你是怎么对我的?”
“我求你带我走的时候,你又是怎么说的?”
“你说我,不知好歹,在闹。”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锤子,狠狠地敲在他的心上。
他的脸色,一寸寸地白了下去。
“你记得吗?昭昭哭着要找妈妈的时候,你们是怎么把他从我身边抢走的?”
“你记得吗?你们要把他当成怪物,带去给别人观赏的时候,我有多绝望?”
我看着他,缓缓地笑了。
“陆濯,我曾经以为,你是我生命里的光。”
“可后来我才发现,你不是光。”
“你是深渊。”
“一个差点把我,和我们的儿子,一起吞噬的深渊。”
“至于妻子?”我冷笑一声。
“一张十两银子买来的婚契,早已在我离开陆家的那天,
被我爹,一把火烧了。”
“从法律上,从情理上,我和你,早已没有任何关系。”
“昭昭,他姓岑,不姓陆。”
“他是我安国公府的嫡长孙,与你没有半分瓜葛。”
陆濯彻底呆住了。
他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
他看着我,又看了看我怀里的昭昭。
眼神,从哀求,变成了彻骨的悔恨和绝望。
他终于明白,他失去的,到底是什么。
他失去了我,这个能为他带来无上荣耀的妻子。
他也失去了,这个能让他一步登天的儿子。
他为了那点可怜的虚荣和利益,亲手毁掉了自己通天的富贵。
我不再看他。
我抱着昭昭,转身,准备离开。
昭昭趴在我的肩头,看着跪在地上的那群人。
他毕竟还小,血浓于水。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地说了一句:
“祝你们......平平安安......”
这是他最后一次,为陆家人“祝福”。
我已经涅槃,他的能力,再也不会对我造成伤害。
但同样的,这份祝福,也耗尽了他血脉里,与陆家最后的一丝联系。
我感觉到,陆濯他们身上的气运,发生了某种微弱的,好的变化。
至少,他们不会再有性命之忧,不会再颠沛流离。
可以像个普通人一样,活着。
这,已经是我,和昭昭,对他们最大的仁慈。
我抱着昭昭,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厅。
身后,传来了陆濯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但那,都与我无关了。
我的未来,是国公府的万顷花园,是父母的疼爱,是儿子的笑脸。
是一片,再也没有阴霾的,灿烂晴空。
后来,我听说,陆濯疯了。
他每天都在街上游荡,逢人就说,他妻子是安国公的女儿,他儿子是未来的国公爷。
所有人都把他当成一个笑话。
而婆婆和陆清清,为了生计,去给大户人家当了洗衣妇。
每日辛苦劳作,勉强糊口。
不知她们在搓洗那些肮脏衣物的时候,会不会偶尔想起,她们曾经,离那泼天的富贵,只有一步之遥。
而我,在父亲和族人的帮助下,渐渐学会了掌控自己体内的凤凰血脉。
我不再是一个被动燃烧自己的“好运搬运工”。
我成了自己命运的主人。
昭昭也渐渐长大,他聪慧可爱,深得外公外婆的宠爱。
他身上的能力,也被我引导着,用在了更有意义的地方。
他会祝福久旱的土地,降下甘霖。
他会祝福瘟疫肆虐的村庄,恢复安宁。
他成了百姓口中,真正的“活菩萨”。
阳光下,我看着在草地上奔跑的昭昭,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我的人生,曾经跌入谷底,黑暗无光。
但好在,我在最后一刻,等来了我的黎明。
凤凰涅槃。
我知道,我和我的儿子,未来的路,会像这满园春色一样,繁花似锦,光明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