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姜槐是被抱出门的。
他不是第一次喝酒,却架不住三个男人连番劝酒。
最后就是好好一桌天师宴,愣是被他连汤带水的搬运到了路边。
瓜子也混了个肚皮滚圆。
搁在以前,它充其量只是一道食材,能混成这样,可见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句话所言非虚。
回到屋里倒头便睡,好像又起来吐过几次,不过记得不太清楚了。
第二天一大早,姜槐强忍着头痛,来到院里练功。
一边练拳,一边回忆昨晚自己说没说借用柴窑一事。
等身体发了一层汗,断片的记忆也随之而来,脸上顿时一阵臊红。
昨晚自己不仅说了此事,还顺带嘴把自己略懂丹青之事说了。
小吕他爸也是个没溜的。
闻听此言,说店里正好有一堆瓶型素坯,天球瓶、梅瓶、玉壶春瓶、葫芦瓶应有尽有,要做成釉下彩,就等着画师彩绘了,小姜道长尽管放手施为,也给他店里增添几分仙气。
姜槐此刻酒醒之后,那叫一个后悔。
他虽说会,但还真没实操过,在纸上画画也就罢了,不值几个钱,万一给人坯子弄坏了,岂不是糟蹋东西?
但后悔已经迟了,小吕他爸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张嘴的第一句就是,
“走着?”
敢情这位是一点没醉,啥都记得。
这一去,又是乌泱泱一大家子人,从老到小一个不落。
毕竟道士画符电视上多的是,画画的还真是新鲜。
事已至此,再推脱就显得矫揉造作了。
姜槐洗了把脸,跟着众人上车直奔坯房。
不过片刻,车辆停在一大片好像是工业园区的地方,房子挨着房子,基本上都是与瓷器加工有关。
有的卷帘门半敞着,陆续有工人进进出出的搬运东西,基本上都是画好的坯子,以盖碗、杯子居多。
也有的估计还没上班,里面没有一点动静。
吕家的坯房还挺大,进门处立着金属置物架,分层摆着待画的瓶坯,有的是已经用红水拍过图的,上面有勾勒好的草图,有的还没有,是纯素坯。
除此之外,还有一张大大的不锈钢工作台,台面铺着防滑橡胶垫,补光灯、大大小小的勾线笔一应俱全。
似乎看出姜槐有点紧张,小吕他爸大手一挥,
“不是什么好坯,和拼多多上的一个商家合作的,小姜道长尽管画,画什么都行。”
他只当姜槐一时兴起,和来景德镇旅游的游客一样想玩玩而已,万把块的苹果都送了,这么点小要求还能不满足?
“那大概多少钱?”
“成品成本价也就几十块吧,卖的话估计两三百。”
姜槐这才放心些许,成品几十块,那坯子还要更低。
就算画毁了几个,也不是不可承受。
更何况从琴艺来看,祖师爷的馈赠并不小气,都得到金鳞琴派传承人的认可了,想来丹青之术也是如此。
思及此处,姜槐取了支原先那个画师常用的毛笔,点了点青花颜料,却并未急于落笔,而是垂眸静视。
说来奇怪,当拿到毛笔的那一瞬间,原本紧张的情绪瞬间消散一空,好像毛笔本就是身体的一个部分,心念一动,便能如指臂使。
脑海里也瞬间出现各种线条、技法、章法、格局。
偌大的坯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连绵起伏、云遮雾绕的群山峻岭,枯藤老树、怪石瀑布、奇花异草、溪流深渊,好似身临其境一般。
而在小吕他们一家看来,姜槐左手拇指轻抵瓶底,指尖循着坯土的肌理缓缓摩挲,仿佛在给人摸骨相面。
片刻后,笔尖轻落,在瓶颈处淡淡勾勒出一抹远山轮廓,墨色浅淡如雾,笔锋随呼吸起伏,不疾不徐。
瓶坯在木案上缓缓转旋,笔尖时而轻扫,时而重重落下,墨色渐次晕开,化作层叠的峰峦。
近山用浓墨点染出苍劲的崖壁,远山则以淡墨晕染,似隐在云气中,与瓶坯的素白浑然一体。
画至瓶身中段,几笔勾勒便成流泉,墨色由浓转淡,顺着瓶坯的弧度蜿蜒而下,似有潺潺水声隐于笔墨间。
“我靠,你管这叫略懂?”
小吕是专业人士,从小耳濡目染不说,还在首都深造了三年。
景德镇和首都是什么地方?
对于学习绘画的人来说,那就是证道之地,说是藏龙卧虎也不为过。
此刻的姜槐在小吕看来,简直和隔壁龙虎山的初代祖师无异,左手降龙,右手伏虎......
尼玛这一手绘画功底出现在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身上,这合理吗?
这不合理,除非他从娘胎里就开始拿着脐带当毛笔,沾着羊水在胎盘上画画耍。
就是他大学里七八十岁的老教授也不过如此了。
他这一声怪叫,后脑勺惹来他爹“啪”的一个巴掌。
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纪,怎么差距这么大?
要知道瓷器这门行当,除了烧窑的师傅之外,就属画师最为重要了。
有时候同样的泥料,就因为画工不同,卖出的价格也天差地别。
就像姜槐正在画的瓶坯,仅凭画技,便将之从拼多多批发的档次,提升至大窑口一物一拍的档次。
这就是他为什么非要儿子去学画画的原因。
小吕平白挨了一巴掌,心里那叫一个又惊又气,早知如此便不来了。
怪也怪自己“居心不良”,信了姜槐的“略懂”,存了想凭借专业技能炫耀一番的心思。
当即掏出手机录了一段视频给大学老师发了过去。
那意思是证明给老爹看,不是你儿子不行,而是这姜槐这鸟厮非人哉!
只可惜他专业老师没回,没人帮他证明。
接下来的两天,姜槐白天来坯房,晚上回去睡觉,也趁此机会亲手做了一个杯子和一个碗。
做的其实平平无奇,毕竟是第一次做。
不过画的挺好,算是找补点了面子。
只可惜画好的坯子还要经过不少工序,上釉、底款等等,更要排队进窑烧制,因此不算完成任务。
转眼已经到了那位同行口中的良辰吉日,不过吕家上上下下早就忘了这一茬,该干嘛干嘛。
这天,姜槐被委以重任,要画一个卷缸,就是古代文人雅士放画卷用的,高54厘米,直径43厘米,都能养鱼了。
这次可不是批发货,而是实打实的老矿泥料,准备给新窑打出名声用的。
姜槐正围着卷缸转悠,脑海里构思画什么题材,就听门口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声音,
“请问是姜槐姜道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