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周家老大打着野猪啦!那是肉山啊!快来看啊!”
李大嘴这一嗓子,简直比村大队的广播还好使。
也就眨么眼的功夫,本来就在家闲得都要长毛的村民们,“呼啦”一下全围了上来。
那场面,跟赶大集似的。
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眼珠子瞪得溜圆,死死盯着爬犁上那个大家伙,那眼神,绿油油的,跟饿狼也没啥区别。
“我的娘咧,这得有三百斤吧?这獠牙,都能挑死一头牛!”
“周青这小子平时看着闷不吭声,咋这么大能耐?这是把山神爷的坐骑给捅了?”
羡慕的,嫉妒的,还有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在这个连耗子都瘦得皮包骨头的饥荒年头,这一坨黑乎乎的东西,那就是金山银山。
要是换了以前那个老实巴交的周青,这会儿早就被这场面吓懵了,指不定就得被几个老油条忽悠着“见者有份”。
可现在的周青,那是活了两辈子的人精。
他把爬犁往地上一撂,冲着人群里几个平时还算厚道的汉子招了招手。
“大炮,二狗,别光在那愣着流哈喇子,搭把手!帮我把这玩意儿推回家,回头这一副猪下水,你们拿去分了打牙祭!”
猪下水?
那可是心肝肺肠子啊!洗干净了全是油水!
名叫赵大炮的壮汉一听这话,眼珠子都亮了,袖子一撸,嗷唠一嗓子:
“都让开!没听见青哥说话吗?谁挡道我跟谁急!”
有了这几个壮劳力开路,剩下那几百米路走得那是飞快。
等到了周家那破败的篱笆院门口,周青也没食言,手起刀落,把还没冻硬的猪下水划拉出一大半,扔给了赵大炮他们。
“谢了兄弟们,改天喝酒!”
打发走了那群眼红的村民,周青反手就把院门给插上了。
“爹!娘!开门接肉!”
这一声喊,透着股扬眉吐气的痛快劲儿。
屋门“吱呀”一声开了。
周大柱披着件漏风的旧大衣,手里还攥着个烟袋锅子,哆哆嗦嗦地迈出门槛。
李桂兰紧跟在后头,俩人一抬头,看见院子里那头庞然大物,腿一软,差点没给周青跪下。
“这......这是......”周大柱嘴唇都在抖,想伸手摸摸,又不敢,怕是做梦一摸就醒了。
“爹,别看了,赶紧烧水!今晚咱家开荤!”
周青把爬犁拽到窗户根底下,那把柴刀在手里挽了个花,利索地开始剥皮。
“哎!哎!娘这就烧水!这就烧!”
李桂兰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往屋里跑,脚下绊了个蒜瓣都顾不上疼,连滚带爬地去抱柴火。
她是高兴啊!
这一头猪,够全家吃一冬天的了!
屋里的大铁锅很快就烧热了,沸水翻滚,白气腾腾。
周青没含糊,直接把那一扇最肥的肋排给剁成了小块。
这年头不讲究什么红烧清蒸,就讲究个大锅乱炖,油水足,顶饱!
“滋啦——”
那带着厚厚肥膘的肉块一下锅,瞬间激起一阵白烟。
紧接着,那股子霸道的肉香,就像是长了腿一样,顺着烟囱,顺着门缝,不管不顾地往外钻。
那是油脂混合着肉香的味道,对于饿了许久的人来说,这味道简直能勾魂夺魄。
周青又往锅里扔了一把干蘑菇,那是前年秋天晾的,还有自家腌的酸菜,最后是一大把红薯粉条。
盖上锅盖,大火猛攻。
屋里的温度瞬间上来了,暖烘烘的,透着股过年的喜庆劲儿。
两个小的,二弟周兵和小妹周秀,这会儿也不怕烫了,像两只小馋猫一样蹲在灶坑边上。
周秀那双大眼睛死死盯着锅盖缝里冒出的白气,用力吸着鼻子,口水流出来都不知道擦。
“哥,真香......比梦里的还香。”
小丫头奶声奶气的,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心酸。
周青摸了摸她的枯黄的头发,心里发誓,以后顿顿都要让妹妹吃上肉。
“好了!开饭!”
随着周青一声令下,锅盖一掀。
轰!
那股浓郁的肉香瞬间爆发出来,把屋里的每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
咕嘟咕嘟翻滚的汤汁里,肥瘦相间的肉块颤巍巍的,吸饱了汤汁的粉条晶莹剔透,酸菜和蘑菇更是油汪汪的亮。
周青先给爹娘盛了满满两大碗,肉堆得像小山一样,都要冒尖了。
“爹,娘,吃!大口吃!”
周大柱捧着碗,手抖得像筛糠,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
肥油在嘴里爆开的那一刻,这个一辈子没流过几滴泪的汉子,眼泪吧嗒吧嗒掉进了碗里。
“香......真香啊......”
李桂兰更是舍不得吃,想把肉往孩子的碗里拨。
周青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娘,锅里还有呢!你看,这一大锅,咱们吃到明年都吃不完!”
他又给弟弟妹妹盛上。
周兵正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时候,早就不管不顾了,也不怕烫,呼噜呼噜往嘴里扒拉,吃得满头大汗。
小妹周秀抱着个比她脸还大的碗,咬了一口肉,烫得直吸气,却舍不得吐出来,小脸蛋上全是幸福的油光。
周青看着这一幕,心里那个满足啊,比自己吃龙肉都舒坦。
他端起碗,刚想喝口汤润润喉。
突然。
“哐!哐!哐!”
本来就不结实的院门,被人从外面狠狠地砸响了。
那动静,不像是敲门,倒像是要把门给拆了。
紧接着,一个尖酸刻薄,透着股理所当然的破锣嗓子,穿透了风雪,也打破了屋里温馨的气氛。
“大哥!大嫂!”
“我都闻着味儿了!听说青子打着大野猪了?”
“咋把门关这么严实啊?咱们可是一笔写不出两个周字!”
“赶紧开门!我和你二弟带着孩子来帮你们尝尝咸淡!”
屋里的欢声笑语瞬间凝固。
周大柱夹肉的手一哆嗦,肉块掉在了桌子上。
李桂兰的脸色也变了,眼神里透出一股子慌乱和畏惧。
只有周青,慢慢放下了手里的碗。
他扯过一条毛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的油渍,眼底闪过一丝冷冽的寒光。
二叔。
周二柱。
那个上一世在他们家饿死人的时候,不仅一粒米不借,还在葬礼上偷拿抚恤金的畜生。
这辈子,我不去找你算账,你倒自己把脸送上来让人打了?
“吃,你们接着吃。”
周青按住想要起身的父亲,抓起桌上那把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剔骨刀,嘴角勾起一抹让人胆寒的冷笑。
“我去看看,是哪条狗在外面乱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