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在君诚大楼下缓缓停稳。
陈夜推开车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秦可馨紧随其后,看到陈夜站在原地。
看着宏伟的写字楼大门,一动不动。
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茫然和疲惫。
陈夜忽然转过头,看着她。
“有现金吗?”
“啊?”
秦可馨彻底愣住了。
现金?
陈律有多久没用过现金了?
他连钱包都不带,所有支付都是手机。
“我……”秦可馨有些慌乱,连忙拉开自己的包,在里面翻找起来。
口红,气垫,香水小样,车钥匙……就是没有钱包。
她有多久没碰过纸币了?
终于,在包内的一个夹层里,她摸到了两张折叠起来的纸币。
是上次帮总经办跑腿买咖啡时找零剩下的。
有些窘迫地把那两张皱巴巴的四十元递了过去。
“陈律,只有……只有四十。”
陈夜接了过来,捏在手里。
那熟悉的纸张触感让他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
他对着秦可馨,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家了。你上去吧。”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秦可馨呆呆地站在原地。
看着陈夜再次拦下一辆出租车,然后绝尘而去。
整个过程,他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秦可馨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依旧是那身剪裁得体的职业套裙。
黑色的丝袜包裹着修长的小腿,脚下是七厘米的高跟鞋。
这是他最喜欢的打扮。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秦可馨站在人来人往的写字楼大堂前,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
她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
先是早上,在办公室里,他对自己的态度。
那种近乎粗暴的调情,那种霸道的占有欲。
让她心乱如麻,却又隐秘地感到一丝刺激。
然后是中午,他竟然会带自己去那种苍蝇馆子吃羊杂面。
看着他“吸溜吸溜”吃得满头大汗的样子。
秦可馨觉得陌生,但又觉得……那样的他,好像更真实,更有烟火气。
他甚至连支付密码都忘了,还是自己解的围。
在法院门口,他为了维护自己。
用那种粗鄙不堪的市井语言,把张伟骂得抬不起头。
那一刻,她承认,她心动了。
是那种被一个男人毫无保留地护在身后的,最原始的心动。
法庭上,他更是力挽狂狂澜。
将一个必死的局硬生生盘活,甚至反将了对方一军。
那一刻,她对他的崇拜达到了顶峰。
可现在呢?
打赢了官司,他却一点都不高兴。
他居然……还抽烟了。
那个对自身形象管理到极致,连香水味都要精确到特定场合的陈夜。
竟然在出租车上,像个落魄的民工一样,跟司机要了一根烟。
还问出了那样一句话。
一句让她心惊肉跳的话。
秦可馨忽然想通了什么。
她把所有这些反常的行为串联在了一起。
离婚。
一定是因为离婚!
和苏倾影离婚,对他的打击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大。
所以他才会性情大变,不再压抑自己。
不再伪装成那个永远完美的律师。
他开始放纵自己,做以前绝不会做的事,说以前绝不会说的话。
他今天所有的反常,所有的失控。
都只是因为他……受伤了。
他只是在用这种方式,来掩盖内心的痛苦。
而自己,竟然还因为他打赢官司后不高兴而感到困惑。
想到这里,秦可馨的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怜惜和自责。
陈夜……他现在一定很难过吧。
一个人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里。
连晚饭都不知道怎么解决。
这个念头一起,秦可馨的脸颊就控制不住地变得滚烫。
她忽然觉得,自己和陈夜之间。
那层看不见的隔阂,好像消失了。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自己只能仰望的、完美的上司和情人。
他变成了一个会受伤,会痛苦,需要人照顾的男人。
这个认知,让秦可馨的心中,那点因为柳欢而生出的嫉妒和不安。
瞬间被一种更强烈的,混杂着母性、爱慕和占有欲的感情所取代。
她握紧了拳头。
她要上去,把下午的工作收尾。
然后……然后她要去看看他!
出租车停在了那栋奢华的公寓楼下。
陈夜付了车费,剩下的钱被他胡乱塞进口袋。
他走进空无一人电梯。
电梯门打开,他回到了这个所谓的“家”。
他不想去卧室的床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前苏倾影的气息。
他就这么躺在客厅沙发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今天发生的一幕幕,如同电影快放,在他脑海中疯狂闪回。
法庭上,张伟那张得意又扭曲的脸。
秦可馨那双充满崇拜和迷恋的眼睛。
旁听席上,那些业主们从愤怒到绝望的眼神。
还有……那个跪在地上,用额头一下下撞击着冰冷地面的大妈。
“那是我给儿子准备的婚房啊……”
“我们一家真的活不下去了……”
那些哭喊,那些咒骂,仿佛还回荡在耳边。
然后,是秦可馨在车里,说的那些话。
“您以前常说,我们是规则的顶级玩家,不是正义的化身。”
原来,自己继承的这个身体,这个身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魔鬼。
一个披着精英外皮,以玩弄规则为乐,靠吸食弱者血泪为生的……人渣。
而自己今天,顶着这张人渣的脸。
用着这张人渣的嘴,完美地继承了他的衣钵。
把一个已经被逼到绝路上的家庭,又狠狠地踹下深渊。
一阵强烈的恶心感涌了上来。
陈夜猛地从沙发上坐起,冲进卫生间,对着马桶一阵干呕。
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胃液在灼烧着他的喉咙。
他打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一遍遍地冲刷着自己的脸。
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神狼狈的自己。
他忽然笑了。
上辈子,他被沉湖,弥留之际。
他发誓下辈子要当玩弄人心的人上人。
现在,他成了。
可为什么,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甚至觉得,还不如在KTV里,被那些富婆捏着下巴灌酒来得痛快。
至少那个时候,他知道自己只是个出来卖的,是个底层的小人物。
而现在呢?
他到底是谁?
是那个在底层挣扎,还保留着一丝正气的陈夜?
还是这个在上流社会,杀人不见血的魔鬼?
不知不觉,时间流逝。
他从卫生间出来,再次躺回沙发。
就这么昏昏沉沉地躺着,脑子里一片混沌。
不知道过了多久。
“叮咚——”
一声清脆又突兀的门铃声。
陈夜一个激灵,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惊醒。
谁?
这么晚了,谁会来这里?
秦可馨?她应该没有这里的门禁卡。
前妻苏倾影?更不可能,那个女人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
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到门边的可视门禁前。
屏幕上,一片漆黑。
他按下了通话键。
“谁?”
没有回答。
只有一阵细微的电流声。
陈夜的不耐烦的直接按下了可视按钮。
屏幕闪烁了一下,随即亮起。
一道惹火到极致的身影,瞬间占据了整个屏幕。
来人似乎算准了他会打开视频,身体微微前倾,正对着摄像头。
酒红色的波浪卷发,精致又充满攻击性的妆容。
她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深V连衣裙。
领口开得极低,露出大片的肌肤和深邃的事业线。
是她。
律所的女王老板,柳欢。
那个电话里腻死人不偿命的【小妖精】。
她似乎刚从某个宴会回来,脸上还带着一丝酒后的酡红。
那双狐狸般的媚眼,透过镜头,直勾勾地锁定着自己。
她对着镜头,缓缓勾起红唇,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开门。
陈夜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这才想起来,柳欢今天在办公室里下的最后通牒。
“今晚八点,老地方‘御景阁’。”
“你最好准备一个,能让我满意的解释。”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时针,已经指向了八点半。
他又一次,放了对方的鸽子。
而且,这一次,这个女人,直接堵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