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休息日。
天刚蒙蒙亮,公共水房里挤满了洗漱、接水的人。
嘈杂的人声、水流声和搪瓷缸子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
赵秀梅端着一盆待洗的衣服,眼尖地看到陆婶也在,立刻挺直了腰板,状若无意地提高了嗓门:
“哎呀,我们家晚晴就是闲不住,这休息日也不睡个懒觉,非说要帮对门怀瑾赶什么工,你说这孩子,心思也太实诚了!”
陆婶正用力刷着牙,闻言动作一顿,含混不清地反驳:
“哼,我家怀瑾那是看她家里困难,拉她一把!按件计酬,童叟无欺!”
“是是是,怀瑾是能干,随您,心眼好!”赵秀梅笑眯眯地接话,话里的意味却值得琢磨。
林晚晴在自己屋里,听着母亲在外面的“宣传”,有些无奈,却也松了口气。
这样也好,她和陆怀瑾的合作算是过了明路。
她拿出昨晚陆怀瑾送来的第一批布料和配件:几块颜色鲜亮的的确良碎布,一些彩色扣子和玻璃珠。
东西不多,但品质比她自己找的要好得多。
她坐在窗边,就着天光,开始飞针走线。
做头花不需要太大地方,在她这小小的隔间里就能完成,还能顺便照看炉子上熬着的小米粥。
“姐,你看我穿这件衣服好看吗?”
弟弟林向阳探进头来,身上穿着一件略显花哨的衬衫,领子翻得老高。
林晚晴抬头一看,眉头就皱了起来:“你这衣服哪来的?这么扎眼。”
林向阳有些支吾:“就……跟朋友换着穿的。”
林晚晴心里明了,怕是弟弟又跟那些所谓的“时髦”朋友混在一起,学了些不好的习气。
她正要细问,外间传来父亲林国栋沉闷的咳嗽声和母亲的唠叨:
“老林,今天不是说要开会?你还不起?”
林国栋的声音带着疲惫和不耐烦:
“开什么会,还不是那些车轱辘话,去不去都一样。”
家里的气氛因为父女俩的工作危机,始终笼罩着一层阴云。林向阳吐了吐舌头,赶紧溜了出去。
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陆怀瑾妹妹陆小雅清喊:
“晚晴姐,你在家吗?”
林晚晴应了一声:“在呢。”
陆小雅像只快乐的小鸟飞了进来,看到她手上做到一半的嫩黄色头花,眼睛瞬间亮了:
“哇!晚晴姐,这个好漂亮!比百货大楼的还好看!”
小姑娘的崇拜和喜欢毫不掩饰,她拿起林晚晴做好的几个样品,爱不释手地比划着。
“晚晴姐,你手太巧了!我哥说能靠这个发财呢!”
童言无忌,却让林晚晴心里一动。
她看着陆小雅青春洋溢的脸庞,一个念头闪过。
“小雅,你喜欢的话,姐姐帮你把辫子重新编一下,配上这个头花,肯定更好看。”
“真的吗?谢谢晚晴姐!”陆小雅喜出望外。
林晚晴让她坐在床边,灵巧的手指在她发间穿梭,很快就编出了一个新颖别致的发型,然后将那只嫩黄色的头花恰到好处地别在鬓边。
对着镜子左看右看,陆小雅喜欢得不得了。
“妈!哥!你们看晚晴姐给我弄的头发!”陆小雅兴奋地冲回隔壁。
不一会儿,林晚晴就听到对门传来陆婶拔高的声音:
“哎呦,这是谁给你弄的?还挺像那么回事……”
而陆怀瑾只低“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但林晚晴能感觉到,一道沉稳的目光,似乎穿透薄薄的门板,落在了这边。
中午时分,林晚晴拿着做好的第一批二十个头花,准备给陆怀瑾送去,顺便结一下工钱。
刚开门,就遇见周晓白从楼上下来,手里还拿着一个饭盒。
“晚晴,我妈包了些饺子,让我给你们送点下来。”
周晓白目光落在她手上那一小包头花上,笑容淡了些,但终究没再说什么扫兴的话,只是温和地补充,
“别太累了。”
他的关心依旧体贴,却像是隔着一层纱。
林晚晴接过饭盒道了谢,看着他清瘦的背影上楼,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怅然。
她转身敲开陆家的门。
陆怀瑾接过那头花,仔细检查了做工,眼中满意之色更浓。
他利索地数出一块钱递给林晚晴:
“这是工钱,等卖出去了我再把分成给你。下次的布料,我下午去寻摸。”
陆婶在一旁看着儿子递出去的钱,嘴角动了动,最终却没说什么,只是转身嘀咕了一句:
“一块钱,够买斤肉了……”
一块钱攥在手里,带着微热的体温。
这是林晚晴靠自己手艺挣来的,实实在在的第一笔“外快”。它不多,却比周晓白送来的饺子,更让她感到踏实和一种掌控自己命运的微弱力量。
回到自家,将那一块钱交给母亲赵秀梅。
赵秀梅接过钱,眼眶竟有些发红,连声说:“好,好……我闺女有本事了。”
父亲林国栋坐在桌边,看着这一幕,默默地点燃了一支廉价的香烟,烟雾缭绕中,他紧锁的眉头,似乎又舒展了一分。
筒子楼的午后,阳光透过窗户,在狭窄的楼道里投下斑驳的光影。
炉子上的水壶滋滋地响着,隔壁隐约传来陆小雅哼唱的流行歌曲,楼上谁家在炒菜,香味弥漫开来,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