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误人子弟?”王有福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又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了毛,“笑我?!!我说的哪句不是实话?你儿子成绩差是事实!
你八年没管过家是事实!我这是为了他好,为了我们班好!”
他梗着脖子,一番话说得义正辞严,仿佛自己是正义的化身。
赵毅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脊背发凉的淡漠。
他往前走了一步,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教室里,投下了一片压迫感十足的阴影。
“王老师,我儿子成绩差,我不否认。”赵毅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清晰地回响,“我这个当爹的,过去八年确实缺位了,这是我的错,我认。”
听到这话,王有福脸上露出一丝得色,以为对方服软了。
底下看热闹的家长们也觉得,这赵毅看着挺唬人,到底还是不敢跟教书先生对着干。
然而,赵毅话锋一转,那平稳的语调里,陡然多了一丝冰冷的锋锐。
“但是,你说我儿子笨,说他没指望了,这,我不认!!!”
他抬起眼,目光直视着王有福,那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却让王有福的心没来由地一突。
“一个学生成绩不好,原因有很多。
可以是基础薄弱,可以是方法不对,也可以是暂时没找到学习的乐趣。
而一个老师的职责,是找出原因,耐心引导,查漏补缺,因材施教。
这才叫教书育人!!!”
赵毅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句句如刀。
“可你呢?你做了什么?你把所有的责任,轻飘飘地归咎于笨,归咎于所谓的遗传,归咎于他缺失的家庭教育。
你用最恶毒的语言,当着所有人的面,去打击一个十二岁孩子的自尊心,彻底磨灭他的自信。
最后,你得出一个没指望了的结论,把自己教学无能的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
“王老师,你这不叫教书育人。”赵毅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嘲讽,“你这叫无能狂怒,还顺带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你……你胡说八道!”王有福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赵毅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他内心最不堪、最阴暗的角落,把他那点为人师表的遮羞布,撕得粉碎。
他做老师十几年,业务能力平平,全靠着摆架子、训学生来维持权威,何曾受过这等当面的顶撞和羞辱!
“我胡说?”赵毅轻笑一声,“那我们来谈谈事实,你刚才说我儿子应用题一道没对,是吗?”
“当然!”王有福想也不想地回答,这是他拿捏学生的铁证。
“那道鸡兔同笼的题,我们家景觉昨天晚上卡了很久。
我问他,老师是怎么教的。
他说,你教他们用二元一次方程。
设鸡为X,设兔为Y,列出方程组:X + Y = 35,2X + 4Y = 94。”
赵毅一边说,一边信手从儿子的课桌里,拿出了一支铅笔头,在面前一张空白的作业纸上,写下了那个方程组。
他的字迹,和他的人一样,干净利落,带着一股力量感。
“王老师,我承认,这是标准的解法,但对于一个连四则运算都还磕磕绊绊、逻辑思维能力还没完全建立起来的五六年级孩子来说,你让他去理解抽象的X和Y,去解这个方程组,是不是有点拔苗助长了?”
“那是他自己笨!学不会!”王有福强辩道。
“是吗?”赵毅抬起头,环视了一圈教室里的其他家长,“在座的各位叔叔阿姨,大爷大娘,你们有多少人,能一眼看明白这个X和Y是怎么回事,并且能把它解出来的?能的,麻烦举个手我看看。”
底下的家长们面面相觑。
他们大多是土里刨食的庄稼汉,别说X和Y,好多人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全。
一时间,整个教室,竟没有一只手举起来。李大牛那个得意的爹,也只是动了动嘴,没敢吱声。
“看,连我们大人都搞不明白的东西,你却要求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必须学会,学不会,就是他笨,就是他没指望。”赵毅把铅笔头往桌上轻轻一放,“王老师,到底是谁笨,谁没指望?”
“强词夺理!”王有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赵毅的鼻子,“你这是狡辩!教学大纲就是这么要求的!我按大纲教,有什么错?有本事你来教啊!你一个八年不回家的人,你知道怎么教孩子吗?你懂什么叫教育吗?!”
这句话,正中赵毅下怀。
教室里的气氛,瞬间被点燃了。所有人都兴奋了起来,这下热闹可大了!这赵毅敢当面跟王老师叫板,王老师也火了,居然让他自己来教!
连一直试图躲在角落里装鹌鹑的校长,都坐不住了。
他是一个五十多岁、头发稀疏的男人,此刻满头是汗地跑了过来,想打个圆场。“
哎呀,王老师,赵先生,都消消气,消消气!有话好好说嘛,都是为了孩子……”
“校长你别管!”王有福正在气头上,一把推开校长,“今天我就要看看,他这个当爹的,有多大能耐!
你要是真有本事,你就当着大家的面,把你儿子教会!
你要是教不会,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坐那听着,以后别在这儿妖言惑众!”
他这是在用自己的专业领域,向赵毅发起挑战。
他就不信,一个常年在外鬼混的二流子,能比他这个正儿八经的师范生,更会教书!
赵景觉紧张地抓住了父亲的衣角,小声说道:“爸,算了……”
他不想父亲因为自己,而陷入更难堪的境地。
赵毅却反手握住了儿子冰凉的小手,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然后他转过头,看着已经有些歇斯底里的王有福,平静地开口。
“好啊。”
就两个字。
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了满场哗然。
“我来教。”赵毅松开儿子的手,不理会众人的惊愕,径直走向了讲台。
他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王有福脆弱的神经上。
他拿起讲台上的半截粉笔,在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的王有福身边站定,转过身,面对着底下所有或惊愕、或怀疑、或期待的目光。
“不过,王老师,既然是挑战,就得有点彩头。”赵毅的声音在鸦雀无声的教室里,显得异常清晰,“今天,就在这间教室,就当着所有家长和校长的面。
我用我的方法,教一道题。
如果我儿子,以及班上任何一个之前不会的同学,听完能懂,能自己做出来。
那你……”
赵毅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
“……就当众承认,是你教学无能,然后,主动辞去教师的职务,从此以后,别再误人子弟。
你,敢不敢赌?”
嘶——!
满场都是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赌注太大了!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面子问题,而是要砸人饭碗了!
王有福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全褪光了。
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你凭什么,可话到嘴边,看着赵毅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又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被架在了火上,骑虎难下。如果他不应战,那岂不是当众承认自己心虚,承认自己真的教学无能?
“怎么?不敢了?”赵毅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淡淡的戏谑。
“谁……谁说我不敢!”被逼到绝路的王有福,孤注一掷地吼了出来,“赌就赌!我倒要看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好。”
赵毅点了点头,不再看他,仿佛他已经是个无关紧要的失败者。
他转过身,面向那块斑驳的黑板。
“今天,我们就讲这道鸡兔同笼题。”
他用粉笔,在黑板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了题目:今有鸡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鸡兔各几何?
然后,他把那套二元一次方程的解法,一步步写了出来,速度很快,字迹却很清晰。
写完后,他把粉笔一放,看着底下的学生和家长。
“这就是王老师教的方法,很科学,很严谨,但就像我刚才说的,对很多同学来说,不好理解。”
他拿起板擦,毫不留情地将那堆X和Y全部擦掉。
“下面,我教大家一个咱们老祖宗在一千五百年前,就在用的法子。不需要懂什么X、Y,只要你会数数,会算加减乘除,就能学会。”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魔力,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由自主地集中了过去。
“大家想一下,鸡有几条腿?”
“两条!”几个胆子大的孩子立刻回答。
“兔子呢?”
“四条!”
“好。”赵毅在黑板上画了一个简单的圆圈代表脑袋,“现在我们有三十五个脑袋。
我们做一个假设,一个大胆的假设。假设这三十五个脑袋,全都是鸡的脑袋!”
这个新奇的说法,让孩子们都睁大了眼睛。
“如果它们全是鸡,那应该有多少条腿?”赵毅提问。
“三十五乘以二,等于七十条!”这次,连一些反应快的家长,都跟着算了出来。
“没错,七十条!”赵毅在黑板上写下“35 x 2 = 70”,“但是,题目告诉我们,实际上有多少条腿?”
“九十四条!”
“对!九十四条!”赵毅重重地点了点黑板,“问题来了。
我们算出来只有七十条,可实际上却有九十四条。
这多出来的腿,是哪来的?九十四减七十,等于多少?”
“二十四!”
“这二十四条腿,是哪儿冒出来的?”赵毅的语气变得像是在讲一个悬疑故事,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他停顿了一下,才笑着揭晓答案,“因为我们刚才耍了个赖!我们把笼子里的兔子,全都当成鸡了!我们每错看一只兔子,就少算了它几条腿?”
“两条!”这次,赵景觉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
“完全正确!”赵毅赞许地看了儿子一眼,“一只兔子四条腿,一只鸡两条腿。
我们把兔子看成鸡,就少算了四减二,也就是两条腿。
现在,我们总共少算了二十四条腿。那说明,我们到底错看了多少只兔子?”
整个教室,陷入了短暂的思考。
突然,班长李大牛猛地站了起来,激动地喊道:“我知道了!用二十四除以二!等于十二!有十二只兔子!”
“啪!”赵毅将粉笔头在黑板上敲了一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满分答案!”他笑着说,“既然有十二只兔子,那一共三十五个头,鸡有多少只?”
“三十五减十二,等于二十三只!”这一次,是全班同学异口同声的回答。声音响亮,充满了恍然大悟的喜悦。
甚至,连底下好几个家长,都忍不住拍了一下大腿,脸上露出茅塞顿顿开的表情。
“他娘的……原来还可以这么算的!这么简单!”
“我这个不识字的,他娘的都听懂了!”
“太他妈简单了,卧槽,早这么讲不就好了?!”
赵毅看着底下那一张张豁然开朗的脸,看着自己儿子那张因激动而涨红,眼中重新燃起光亮的脸庞,他知道,自己赢了。
他转过身,看向讲台另一边。
王有福呆呆地站在那里,脸色惨白如纸,嘴巴微张,眼神空洞。
他看着黑板上那清晰明了的假设法,看着底下学生和家长们兴奋的表情,感觉自己毕生的骄傲和专业。
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化成了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