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毅的出现,像是一块巨石,砸进了原本已经混乱不堪的池塘里,激起的却不是更大的波澜,而是一种诡异的静默。
他走得很慢,一只手牵着女儿赵暖,那身剪裁合体的西装在满是尘土和汗臭的工地上,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又如此理所当然。
他的表情很平静,没有愤怒,没有焦急,仿佛只是饭后散步,偶然路过这里。
但所有人都知道,风暴来了。
刘春枝在看到他的那一刻,那颗已经沉入谷底、被冰封住的心,突然裂开了一道缝。
一缕光,拼了命地从那道缝里挤了进来。
她被王秀芳和林怀萍架住的身体,不再是死气沉沉的僵硬,而是开始微微发抖。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某种压抑到极致后的战栗。
张铁牛眯起了他那双牛眼,上下打量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白脸。
这就是刘春枝那个八年不见人影的丈夫?
长得倒是人模狗样,可这身板,看着还没他杀的猪壮实。
他心里的那点警惕,瞬间被刘根生之前煽动的怒火和固有的傲慢所取代。
“你他妈就是赵毅?”张铁牛松开了准备扇向刘春枝的巴掌,转而将那蒲扇般的大手指向赵毅,语气里满是挑衅和不屑,“老子正找你呢!你还真敢回来!
抢老子的女人,还敢在外面嚼舌根,说老子是杀猪的配不上她?
今天老子就让你知道,什么叫骨头硬,什么叫刀硬!”
刘家那几口人,在最初的惊愕过后,脸上又重新浮现出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在他们看来,赵毅这就是自投罗网。
他一个人,还能打得过杀猪出身、一身蛮力的张铁牛?
今天正好让张铁牛把他打个半死,看他还怎么嚣张!
赵毅没有理会张铁牛的叫嚣。
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落在了妻子刘春枝那张惨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上,落在了她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里。
然后,他的视线又缓缓移到倒在地上呻吟的陈师傅和那几个年轻工人身上。
他把赵暖的小手,轻轻交到了刘春枝另一只还能动的手里。
“暖暖,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爸爸要打扫一下卫生,有些垃圾,太脏了。”
赵暖虽然害怕,但对爸爸的话却深信不疑。
她乖巧地点了点头,把脸埋进妈妈的怀里,用小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做完这一切,赵毅才终于将目光,正眼投向了张铁牛。
“我的女人,你也敢碰?”他问,声音很轻。
“老子不但碰了,老子今晚还要让她给老子暖被窝!”张铁牛被赵毅这副风轻云淡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他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他暴喝一声,那二百多斤的庞大身躯,如同出膛的炮弹,朝着赵毅猛冲过去。
张铁牛要用最直接、最野蛮的方式,把眼前这个小白脸的骨头一根根捏碎!
让他知道,在这片土地上,谁的拳头才是道理!
工人们发出一阵惊呼,刘春枝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死死地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
然而,预想中那摧枯拉朽的碰撞,并没有发生。
面对张铁牛那泰山压顶般的一拳,赵毅甚至连脚步都没有移动分毫。
就在那只比他脸还大的拳头即将砸到面门的一瞬间,他动了。
他的身体微微一沉,左脚向前踏出半步,整个人如同老树盘根,瞬间扎进了脚下的土地。
右肩顺势一晃,以一种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速度,撞进了张铁牛大开的中门。
八极拳,贴山靠!
“砰!”
一声沉闷到让人心头发颤的巨响,仿佛不是血肉之躯的碰撞,而是两块高速行驶的巨石撞在了一起。
张铁牛那庞大的身躯,在撞上赵毅肩膀的刹那,仿佛撞上了一座真正的山。
他脸上狰狞的表情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痛苦和不可思议。
只感觉到一股无法抗衡的、如同山崩海啸般的力量,从对方那看似单薄的肩膀上传来,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力道,摧毁了他引以为傲的蛮力,然后狠狠地灌入了他的胸腔。
“咔嚓!”
那是肋骨断裂的声音,清脆得让在场的所有人头皮发麻。
张铁牛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整个人就像是被重锤击中的沙袋,双脚离地,向后倒飞了出去。
他那庞大的身躯在空中划出一道狼狈的抛物线,越过他刚刚打倒的那些工人,重重地砸在了八九米外的一堆砖头上。
“哗啦——”
砖堆被砸得粉碎,烟尘四起。
而张铁牛,躺在那片碎砖和尘土之中,身体蜷缩得像一只被煮熟的大虾,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鲜血混合着白沫,从他的嘴角不断涌出。
他那双牛眼瞪得溜圆,眼里的凶光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茫然。
一招。
仅仅一招。
村里横行霸道,能徒手按住疯牛的张屠夫,就这么……废了?
整个工地,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保持着各种各样惊愕的姿势,一动不动。
端着饭碗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扶着铁锹的,手抖得像是筛糠。
刘春枝慢慢地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让她永生难忘的画面。
她的丈夫,依旧站在原地,西装的下摆甚至都没有一丝褶皱。
他只是平静地收回了踏出的那半步,仿佛刚刚只是随手掸了掸肩上的灰尘。
而那个不久前还让她感到绝望和恐惧的恶魔,此刻却像一条死狗一样,躺在远处,生死不知。
这……这还是她的丈夫吗?
那个记忆中虽然高大,却也只是个普通人的赵毅?
八年不见,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刘家那几口人,脸上的表情,比调色盘还要精彩。
王秀芳脸上的幸灾乐祸,还僵在嘴角,没有来得及褪去。
此刻却和极致的惊恐混合在一起,让她那张刻薄的脸显得无比滑稽。
刘大壮手里的烟杆掉在了地上,他浑然不觉。
林怀萍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躲到了婆婆的身后,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而那个叫嚣得最厉害的刘根生,双腿一软。
竟然扑通一声,直接瘫坐在了地上,裤裆处,迅速晕开了一片深色的水渍。
他……他被吓尿了。
赵毅的目光,缓缓地从远处那滩烂泥似的张铁牛身上移开,落在了还架着刘春枝胳膊的王秀芳和林怀萍身上。
他的眼神很平静,可那份平静,却比任何凶神恶煞的表情,都更让人感到刺骨的寒意。
王秀芳和林怀萍像是被毒蛇盯住的青蛙,浑身一激灵,触电般地松开了抓住刘春枝的手。
“从今天起,”赵毅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寂静的工地,“春枝,仍然是我赵毅的妻子。
我的孩子们,依旧姓赵。
谁再敢动她们一根手指头,或者在我听不到的地方,说一句闲话……”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瘫在地上的刘根生,又扫过那几个噤若寒蝉的刘家人。
“张铁牛,就是你们的下场。”
没有威胁,没有咒骂,只是一句平淡的陈述。
但这句话里蕴含的分量,却重得让刘家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
他们毫不怀疑,赵毅说得出,就做得到。
这个男人,早已经不再是八年前那个可以任由他们拿捏的穷女婿了。
他更像是一头从沉睡中苏醒的猛虎,一头可以轻易将他们撕成碎片的猛虎!
王秀芳张了张嘴,想说几句场面话,却发现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她那双平日里能骂遍全村无敌手的眼睛,此刻根本不敢与赵毅对视。
赵毅不再理会这群已经吓破了胆的寄生虫。
他走到陈师傅身边,蹲下身,亲自将这位为他妻子出头而受伤的老人扶了起来。
“陈师傅,辛苦你了。”
陈师傅捂着发闷的胸口,看着赵毅,眼神里除了感激,更多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
“老板……我……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赵毅摇了摇头,他站起身,对着一个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年轻工人说道,“小王,你现在去村里的卫生所,把钱医生请过来!
就说我说的,不管花多少钱,一定要给陈师傅和几位受伤的兄弟,用最好的药,看最好的伤!”
他又从口袋里掏出钱夹,抽出厚厚的一沓,塞到陈师傅的手里。
“陈师傅,这钱你拿着,是给你的医药费和营养费。
今天所有受了伤的兄弟,医药费我全包,另外,每人再多发一周的额外双倍工钱,算是我赵毅的补偿和感谢!”
工人们彻底沸腾了!
他们看向赵毅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敬畏,变成了狂热的崇拜!
这是个什么样的老板啊!
有钱,有本事,还护短!
对自己人,出手就是春天般的温暖;对敌人,下手就是寒冬般的残酷!跟着这样的老板干活,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谢谢老板!”
“老板万岁!”
欢呼声此起彼伏,冲散了方才的阴霾。
赵毅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
他走到妻子面前,看着她那双依旧带着泪痕,却已经重新亮起光芒的眼睛,伸出手,轻轻擦去她脸颊上的灰尘。
“别怕,我回来了。”
刘春枝看着他,看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恐惧、辛酸,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她再也忍不住,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次的哭声,不再是绝望的悲鸣,而是劫后余生的释放,是找到依靠的安心。
赵毅抱着妻子微微颤抖的身体,轻轻拍着她的背。
他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冷冷地瞥了一眼不远处,那几个正手忙脚乱,想从地上爬起来溜走的刘家人。
那眼神,像是在看几只无关紧要的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