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赵毅在村头大兴土木,搞出那么大的动静。
消息早就长了翅膀一样飞回了刘家村,钻进了刘大壮和王秀芳的耳朵里。
老两口正坐在自家黑漆漆的堂屋里,一口一口地嘬着劣质的旱烟,烟雾缭绕。
熏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也掩不住两人脸上那几乎要滴出水来的阴沉。
“这个天杀的赵毅!他还有脸回来!还盖房子!他把我们刘家的脸都丢尽了!”王秀芳把烟锅子在桌腿上梆梆地磕着,火星子四溅,声音尖利得像在拿指甲挠玻璃。
刘大壮闷着头抽烟,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那赔钱货也是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八年了,好不容易能卖个好价钱,全让那姓赵的搅黄了!”
“可不是嘛!”一直没吭声的儿媳妇林怀萍,嗑着瓜子,阴阳怪气地开了口,“那张屠夫逢年过节的,都是提着一整条猪后腿来的,还有两瓶好酒,一匹的确良的布料!
只为追那该死的赔钱货!现在好了,就这么让那死丫头给作没了!妈,我说句不好听的,春枝姐就是个扫把星,克夫克家,现在还要回来克娘家!”
“她敢!”王秀芳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老娘生她养她,她就得听我的!想跟着那个八年不见人影的野男人过好日子?门都没有!她就是我养的一条狗,我说让她嫁谁,她就得嫁谁!”
正说着,一个穿着油腻背心,趿拉着一双破布鞋的年轻男人从里屋晃了出来。
他打着哈欠,一脸没睡醒的颓靡,正是刘家的宝贝疙瘩,刘春枝的亲弟弟,刘根生。
“吵什么吵,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他揉着鸡窝似的头发,不满地嚷嚷。
“睡睡睡!你就知道睡!”王秀芳看见儿子,火气顿时消了一半,但嘴上还是不饶人,“你姐都要骑到咱们头上来拉屎了,你还有心思睡觉?
你知不知道,因为她,你以后想吃口猪肉都难了!”
刘根生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
他好吃懒做,平生两大爱好,一是赌钱,二是吃肉。
最近这张屠夫为了讨好他们家,隔三差五就送些猪下水、肥膘肉过来,可把他给吃美了。
“咋了?张屠户不乐意了?”
“何止不乐意!”林怀萍把瓜子皮一吐,添油加醋道,“人家张屠夫今儿一早又来了,指名道姓要娶二姐。
结果呢?二姐被那个姓赵的拐跑了!
人家张屠夫能不气吗?我瞅着啊,这门亲事要是黄了,咱们家以后别说猪肉了,猪毛都别想见着一根!”
刘根生一听,脸都绿了。断他肉吃,这简直比要他命还难受。
“那个该死的赵毅!他算个什么东西!”刘根生一脚踹在板凳上,骂骂咧咧,“八年不回来,一回来就坏老子的好事!
不行,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姐是咱刘家的人,他说带走就带走?他问过我这个当小舅子的没有?”
他眼珠子一转,心里冒出个毒计,“爸,妈,走!咱们去找张屠夫!就说赵毅那个王八蛋,不仅抢了他未来的婆娘,还在外面说他张屠夫的坏话,说他一个杀猪的,配不上我姐!
我倒要看看,这张屠夫的脸往哪儿搁!”
“对!”王秀芳一拍大腿,眼睛里冒出算计的光,“就这么办!让张屠夫去闹!他不是能耐吗?不是有钱吗?我倒要看看,他赵毅能不能打得过杀猪的!”
刘大壮也掐了烟头,站起身来,脸上露出一抹狠厉,“根生说得对!这事,得让张屠夫出头!咱们就跟在后头看戏,最好是闹得越大越好,让他们狗咬狗!”
一家人一拍即合,心里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他们才不管刘春枝的死活,他们只想着怎么把事情闹大,怎么从混乱中捞到最大的好处。
说干就干。
刘根生套了件衬衫,领着一家子人,气势汹汹地就往村东头的张屠夫家去了。
张屠夫本名张铁牛,年近四十,生得五大三粗,满脸横肉,因为常年杀猪,身上总带着一股子洗不掉的血腥味和煞气。
他死了老婆好几年,早就对刘春枝那水灵灵的模样垂涎三尺。
在他看来,刘春枝一个被男人抛弃了八年的破鞋。
还带着两个拖油瓶,他张铁牛不嫌弃,愿意出重金回收,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他正光着膀子在院子里磨杀猪刀,磨刀石上霍霍作响,听得人心头发毛。
见到刘家一家子找上门来。
张屠户停了手里的活计,瓮声瓮气地问,“咋了?春枝那娘们想通了?”
“哎哟,张大哥,别提了!”刘根生一进门就哭丧着脸,一屁股坐在地上,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我们家春枝姐,被人给抢走了啊!”
接着,林怀萍在一旁添油加醋,王秀芳在一边哭天抢地,刘大壮在一旁唉声叹气。
一家人你一言我一语,把赵毅描绘成了一个在外面混不下去,跑回来抢夺别人老婆,还目中无人、嚣张跋扈的陈世美。
尤其是刘根生,说得更是活灵活现,“张大哥,你是不知道啊!那个姓赵的有多狂!
他说,他从国外回来的,有的是美金!
还说……还说你一个满身猪骚味的屠夫,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他要盖全村最气派的洋楼,让我姐住进去当阔太太,说你那猪肉铺子,看着就恶心!”
哐当一声!
张铁牛手里的杀猪刀,被他狠狠地插进了面前的木桩里,刀身兀自嗡嗡作响。
他那张本来就黑的脸,此刻已经变成了猪肝色。
一双牛眼瞪得溜圆,眼白里布满了血丝。
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粗重的喘息声像个破风箱。
“他妈的!”张铁牛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碾出来的,“那个小白脸,现在在哪儿?”
“就在村南头,那片空地!他正带着人盖房子呢!”刘根生见状,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张大哥,这口气,咱们可不能咽下去啊!这已经不是我姐一个人的事了,这是在打你张屠夫的脸!是看不起咱们全村的人!”
“走!”张铁牛爆喝一声,从木桩上拔出那把还在滴水的杀猪刀,随手往腰上一别,露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老子今天就去会会这个从国外回来的大少爷!我倒要看看,是他的骨头硬,还是老子的刀硬!”
“走走走!我们给你带路!”刘家一家子人像是打了鸡血,立刻跟了上去。
一群人,浩浩荡荡,杀气腾腾,直奔村南头的工地而去。
而此刻的工地上,却是一片热火朝天的祥和景象。
临近中午,工人们的活计也干得差不多了。
刘春枝正系着围裙,站在那口大铁锅前,给一个个满头大汗的工人打饭。
今天的菜是土豆烧肉,大块的五花肉烧得红亮软糯,土豆吸满了肉汁,绵软入味。
浓郁的香气飘出老远,引得人口水直流。
刘春枝的脸上,带着一丝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看着工人们吃得满嘴流油,嘴里还不住地夸着老板娘手艺好,她心里就像被温水泡过一样,暖洋洋的。
这些天,她仿佛活在梦里。
丈夫回来了,孩子们有爸爸了,她不再是那个被人指指点点的寡妇,而是这个工地上人人尊敬的老板娘。
她挺直了腰杆,感觉这辈子都没这么舒坦过。
刘春枝刚刚给最后一个工人盛好饭,正准备自己也吃一口,一抬头,却看到不远处,一群人正朝这边走来。
当她看清为首的那几张熟悉又让她厌恶的脸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手里的饭勺,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知道,麻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