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里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林凡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我......”
过了许久他,刚想开口辩解点什么,却被苏清月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那眼神里的警告意味,再明显不过。
她似乎很满意林凡的沉默。
那股女王般的气场收敛了些许,她转身,从餐边柜里拿出一个全新的医药箱。
“过来。”
她坐回沙发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林凡迟疑着,没有动。
“你的手。”苏清月抬起下巴,视线落在他紧攥的拳头上,“不想废了就坐过来。”
林凡这才注意到,自己刚才因为愤怒而死死攥拳,指甲已经深深嵌进了掌心,留下几道血痕。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在苏家三年,他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情绪往肚子里咽,把所有伤口藏起来。
没想到,今天全被这个女人看了个通透。
他磨蹭着走过去,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坐下。
苏清月没说什么,只是拧开一瓶生理盐水,又拿出棉签和药膏。
她抓住林凡的手。
她的手很凉,带着常年握手术刀留下的薄茧,却又意外的柔软。
当冰凉的棉签沾着盐水,轻轻擦拭他掌心的伤口时,林凡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僵了一下。
刺痛感传来,很轻微。
更清晰的,是她指尖的温度,和那股萦绕在鼻尖的、混合着消毒水与沐浴露的清冽香气。
“疼?”
她问,头也没抬。
“不疼。”
林凡的声音有些干涩。
这点小伤,和他心里那道被撕开的口子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苏清月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她处理伤口的动作很专业,也很温柔,和他印象里那个冷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大学同学,判若两人。
林凡偷偷打量着她。
灯光下,她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小小的阴影。
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此刻竟透出一种罕见的专注与认真。
林凡的心,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他赶紧移开视线,盯着自己脚尖,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这个女人,到底想干什么?
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糖?
这套路,也太老了点吧。
“好了。”
苏清月涂好药膏,声音将林凡从胡思乱想中拉了回来。
她收拾好医药箱,重新坐正,那股熟悉的清冷感又回到了她身上。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她的问题,来得突然,却又在情理之中。
打算?
林凡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一个兜里只有二十块,刚被扫地出门的男人,能有什么打算?
找个日结的活,先混口饭吃?
还是找个桥洞,凑合一晚?
这些狼狈的想法,他一个字都不想在苏清月面前说出来。
“我会找工作。”林凡的声音有些干涩,“然后尽快搬出去。”
这是他身为男人,最后的底线。
“找什么工作?”
苏清月追问。
“......”林凡被问住了。
是啊,找什么工作?
在苏家三年,他会做的,是记住苏家上下每个人的口味,是把几百平的别墅打理得井井有条,是修剪花园里的花草,是修理坏掉的家电。
这些所谓的“技能”,在招聘市场上,一文不值。
看着他窘迫的样子,苏清月没有嘲讽,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你三年前是医学院的高材生,但荒废了三年。你的专业知识,已经跟不上了。”
“你没有工作经验,没有积蓄,甚至连一份像样的简历都拿不出来。”
她的话,很残忍。
却句句都是现实。
她将林凡那点可怜的自尊,再次剥开,摊在灯光下,让他自己看清楚。
就在林凡感觉自己快要被这份无力感淹没时,苏清月话锋一转。
“我这里有个职位,很适合你。”
苏清月说得云淡风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
“苏家的工作?我不会再回去了。”
他拒绝得斩钉截铁。
苏清月似乎料到他会这么说,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
“你想多了。”
“不是苏家,是我个人。”
她顿了顿,吐出六个字。
“我的私人助理。”
苏清月看着他,眼神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处理我工作之外的一切事务。包括但不限于,我的饮食起居,行程安排,以及......应付我妈那种无聊的电话。”
林凡彻底懵了。
这不就是......换个地方,换个雇主,继续当他的全职保姆吗?
只是这一次,服务的对象,从苏家一大家子,变成了苏清'月一个人。
这他妈算哪门子的重新开始?
不还是伺候人的活儿吗?
是羞辱?
还是别的什么?
“苏清月,我不想再过那样的生活。”
林凡的语气冷了下来,“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会自己想办法。”
“自己想办法?”
苏清月忽然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用你兜里那不到二十块钱去想办法?”
“还是去天桥底下,思考怎么靠捡瓶子实现人生价值?”
她的话,字字句句,都像最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他最后的伪装。
林凡的脸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那也比给你当寄生虫强。”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寄生虫?”
苏清月重复着这个词,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她从茶几下拿出了一份文件,直接甩在林凡面前。
“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
那是一份个人聘用合同。
甲方:苏清月。
乙方:林凡。
职位:私人高级生活顾问。
合同上,薪资、待遇、工作内容、权责划分,写得清清楚楚,条款细致到令人发指。
而薪资那一栏的数字,让林凡的瞳孔骤然收缩。
月薪,六位数。
这已经不是普通助理的价码,而是顶级精英猎头才能挖到的高级人才的待遇。
“我不是苏家,我是苏清月。”
她看着林凡震惊的表情,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这份工作,是我个人聘用你,跟你口中的‘寄生虫’,没有半点关系。”
“你为我工作,我付你薪水,天经地义。”
林凡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死死盯着那份合同,感觉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他以为她是施舍,是怜悯。
可她却用一份正式到无可挑剔的合同,堵住了他所有关于尊严和骨气的说辞。
这个女人......
她把每一步都算到了。
她早就料到他会拒绝,甚至连他会说什么,她都一清二楚。
“为什么?”
林凡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苏清月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你处理杂事的能力,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强。”
“你在苏家,能把那一家子性格迥异的人都伺候得服服帖帖,这点小事,对你来说不是问题。”
这话是夸奖吗?
林凡听着,却觉得每个字都像是在揭他的伤疤。
他沉默了。
去苏清月的医院上班?
那他算什么?
从苏家这个笼子,跳到苏清月为他准备的另一个笼子?
从伺候一家子,变成只伺候她一个人?
他刚刚才下定决心,要靠自己活出个人样来。
“我不......”
他想拒绝。
可那个“去”字,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拒绝了,然后呢?
去睡大街吗?
去跟那些真正走投无路的人抢工作吗?
他真的可以吗?
苏清月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翻涌着林凡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开口。
“我给你一晚上的时间考虑。”
她的声音,不再像之前那样冰冷强硬,反而带上了一点不易察呈的疲惫。
“签,或者不签,明天早上给我答案。”
说完,她不再看林凡,径直走向了自己的卧室。
“早点休息。”
“砰。”
房门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林凡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客厅里,手里攥着那份滚烫的合同,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他忽然意识到。
苏清月不是要掌控他。
她是在用她自己的方式,笨拙又霸道地,试图将他拉出泥潭,然后......绑在自己身边。
这个认知,让林凡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
卧室里。
苏清月靠在门板上,胸口微微起伏,浑身的清冷和强势在关上门的瞬间,尽数褪去。
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
心脏,还在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
刚才的每句话,每个表情,都耗尽了她毕生的演技和勇气。
她走到床边,把自己重重地摔进柔软的被褥里,将脸埋进枕头,像一只缺氧的鱼。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坐起身。
昏暗的床头灯下,她白皙的脸颊上,泛着一抹不正常的红晕。
她拿出手机,指尖有些颤抖地点开了相册。
屏幕亮起。
照片里,是傍晚时分的厨房。
她站在镜头最前面,只露出了半张带着浅浅笑意的侧脸,焦点有些虚。
而照片的背景里,灶台前那个忙碌的、宽阔挺拔的背影,却无比清晰。
那是林凡。
是她刚刚,趁着林凡专心做饭时,偷偷拍下的“合影”。
照片里的他,被温暖的灯光包裹着,身上充满了她这间公寓从未有过的,那种名为“家”的烟火气息。
苏清月的指尖,轻轻地,一遍又一遍地,划过屏幕上林凡的身影。
她的眼神,不再是面对林凡时的清冷和审视,而是化作了一汪深不见底的柔情。
林凡。
这一次。
我不会再放手了。
苏清月将手机紧紧抱在胸口,脸颊埋进枕头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她嘴角的笑意,在黑暗中肆意绽放,甜蜜而炙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