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6
所长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看向我的眼神满是探究。
一个刚满月的婴儿,居然能清晰地说出这样的话,本身就透着诡异。
可先前叶玲玲预言股票暴涨的事已经在小范围内传开,投资人对这个神童宝贝得紧,所长也不敢轻易拂逆。
他沉吟片刻,目光在我和叶玲玲之间来回扫视,语气带着几分迟疑:
“叶老师,这......”
我刚想开口解释,叶玲玲却抢先一步,小身子在叶文笙怀里扭了扭,奶声奶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
“所长叔叔,我说她不适合就是不适合!她身上有不好的气息,会影响项目的!”
叶文笙也赶紧附和,脸上堆着讨好的笑:
“所长,玲玲这孩子从小就异于常人,她说的话准没错。叶老师......实在抱歉,可能真是缘分未到。”
她一边说,一边给所长使眼色,显然是怕我坏了她的好事。
所长见状,心里的天平终究偏向了投资人那边。
他站起身,脸上没了先前的热情,语气变得疏离:
“叶老师,既然玲玲这么说,那这个项目你就先别参与了。后续有合适的机会,我们再联系。”
这话如同最终判决,断了我留在项目组的可能。
同事们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有疑惑,有惋惜,也有几分看好戏的意味。
叶玲玲在心里笑得前仰后合,尖利的声音在我耳边回荡:
“哈哈哈!怎么样?还不是被我赶出去了!老废物就是老废物,就算进了项目组也迟早被淘汰!现在有爸爸和所长撑腰,我想让谁走谁就走,这辈子再也没人能管我了!”
“等我再长大点,凭着神童的名头,想要什么没有?到时候我就是真正的天之骄女,比上辈子当明星还要风光百倍!”
我看着她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心里五味杂陈,终究是长叹一口气,转身走出了包厢。
走廊里的灯光有些昏暗,映得我的影子格外孤单。
我知道,叶玲玲现在正沉浸在掌控一切的快感里,她以为把我赶出项目组是天大的胜利,以为神童的光环能护她一世顺遂。
可她哪里知道,这份突如其来的神秘,根本就是镜花水月。
现在她还小,刚满月就能说话、背诗、预言小事,只会被当成奇迹。
可等她再长大些,褪去了婴儿的懵懂外壳,还能一直维持这份神童的假象吗?
等她那些所谓的预言失灵,当她再也无法拿出让人惊叹的神迹,投资人还会像现在这样宝贝她吗?
叶文笙还能稳稳当当地坐着投资人妻子的位置吗?
我摇了摇头,转身出了饭店。
7
没想到我刚回到家,研究所那边就打来电话,宣布我被解聘了。
我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发紧,心里再清楚不过,一定是叶玲玲那丫头记恨我,在所长面前吹了枕边风。
一个刚满月的婴儿,凭着神童的名头,竟能左右一个研究所的人事决策,想想都觉得荒谬又讽刺。
挂了电话,我坐在沙发上愣了许久。
上辈子为了家庭放弃核心项目,这辈子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为自己活一次,却被亲生外孙女搅黄了前程。
可事已至此,怨天尤人也无济于事。我打开电脑,整理好自己多年的研究成果和履历,向业内几家知名的研究所都投了简历。
那些曾经对我的研究方向赞不绝口的机构,这次却全都没了回音,简历投出去如同石沉大海,连个面试通知都没有。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一位从前关系不错的老同事偷偷给我打了电话。
他语气凝重,说私下打听了情况,是所长受了投资人的嘱托,在行业内给我发了封杀令,让各家机构都不要录用我。
“叶姐,你这是得罪谁了啊?”
老同事惋惜地叹气。
“你这水平,本该在行业里发光发热的......”
我苦笑一声,谢过他的好意,挂了电话。
叶玲玲啊叶玲玲,我到底是欠了你们母女什么,让你这么赶尽杀绝?
上辈子我掏心掏肺养你长大,你转头就忘恩负义。
这辈子我只想过自己的日子,你却连我最后的生计都要断掉。
长叹一口气,我索性断了在城里继续做科研的念头。
左右我年纪也不小了,身体也经不起太多折腾,不如回我和丈夫的老家去。
那是个山清水秀的小村子,空气好,人情也淳朴。
我向单位提交了提前退休的申请,手续办得很顺利,大概是他们也巴不得我早点离开。
拿到退休证明的那天,我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坐上了回老家的火车。
村子里的老房子还在,虽然有些陈旧,但收拾一番后,倒也干净整洁。
每月的退休工资不算多,但在村里足够覆盖日常开销,比上辈子省吃俭用供叶玲玲的日子舒心多了。
我在院子里种了些蔬菜瓜果,平日里种种地、读读书,闲暇时就和村里的老人聊聊天、散散步,日子过得平静又惬意。
渐渐的,那些被叶玲玲搅起的烦心事,也慢慢淡忘了。
谁知这天夜里,我刚洗漱完准备休息,院门外突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8
我起身走到院门口,透过门缝往外看。
一个小小的身影缩在台阶旁,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脸颊上,看着格外可怜。
打开门的瞬间,我愣住了。
是叶玲玲。
她比记忆中还要瘦小,不过三四岁的模样。
看到我的时候,她身子明显一颤,往后缩了缩,却又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怯生生地抬起头,声音细若蚊蚋:
“外、外婆......”
我侧身让她进门,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迈着小短腿,低着头不敢看我。
院子里的路灯照着她单薄的身影,影子拉得长长的,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落魄。
“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我开口,语气平静,没有过多的波澜。
叶玲玲听到我的声音,眼泪瞬间涌了出来,顺着脏兮兮的小脸往下淌:
“我、我问了好多人......才找到外婆的家......”
她吸了吸鼻子,断断续续地说起这些年的遭遇。
原来当年那个所谓的神童项目,终究没能进行下去。
叶玲玲仗着前世的记忆,刚出生时确实唬住了不少人,预言股票暴涨的运气也让投资人欣喜若狂。
可她本质上不过是个普通人,那些超前的记忆既不能让她真的拥有超凡的智商,也不能让她永远未卜先知。
随着年龄增长,她的短板越来越明显。
所谓的神童光环,早就名不副实。
更要命的是,她早年那些预言引发了蝴蝶效应。
原本该上涨的股票因为太多人跟风买入提前崩盘,原本该发生的小事因为她的干预彻底偏离轨道。
到后来,她再想凭着记忆说些预言,却屡屡出错,一次又一次让投资人失望。
项目彻底中断那天,投资人指着叶文笙的鼻子骂她是个丧门星。
当初有多宝贝这个神童女儿,后来就有多嫌弃她们母女俩。
没过多久,投资人就直接把她们俩扫地出门了。
也是在那个时候,叶玲玲才从叶文笙的争吵和旁人的议论中得知,那个对她百般宠溺的爸爸根本不是她的亲生父亲。
她的亲爹,不过是当年那个连打胎钱都掏不出来的黄毛小子,早就不知所踪。
起初叶玲玲还无所谓,以为妈妈会一直陪着她,就像她重生时期盼的那样,一起过好日子。
可叶文笙再次做出了和前世一模一样的选择。
在走投无路之际,偷偷买了去国外的机票,丢下她一个人,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叶玲玲拿着叶文笙留下的唯一一张写着老家地址的纸条。
一路打听,饿了就捡别人剩下的食物,渴了就喝路边的自来水,跌跌撞撞才找到了这里。
9
“外婆......”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小小的身子趴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妈妈不要我了,那个爸爸也不要我了,我只有外婆了......外婆,求你收留我吧,我以后一定听话......”
她的哭声在院子里回荡,带着无尽的悔恨和恐惧。
我看着她伏在地上的小小身影,心里没有预想中的解气,也没有过多的怜悯,只觉得一阵唏嘘。
前世她嫌我逼她上学,嫌我耽误她的青春,可到头来,支撑她走到最后的,还是她最鄙夷的我。
而她心心念念的妈妈和富贵生活,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的泡影。
月光洒在她颤抖的背上,我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拉起了她冰凉的小手:
“起来吧,先进屋洗把脸,吃点东西。”
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眼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紧接着又被狂喜填满,紧紧抓住我的手,生怕我反悔:
“外婆,你愿意收留我了?”
我没有回答,只是牵着她往屋里走。
这辈子,我本想只为自己而活,可看着这个走投无路、幡然醒悟的孩子,终究还是狠不下心来。
只是这一次,我不会再像前世那样倾尽所有、委屈自己。
她的人生,该由她自己负责。
而我能做的,不过是给她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让她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生活。
我牵着叶玲玲进屋,给她热了碗粥,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模样,心里没什么波澜。
本以为经历了被母亲抛弃、被投资人扫地出门的坎坷,她能真正醒悟,可结果不出所料,安稳日子没过半个月,叶玲玲就恢复了原样。
“外婆,我不想在这破村子里待着了,我要去学艺术,我要当明星!”
她的语气理直气壮,仿佛我天生就该满足她所有要求,和前世那个嫌我耽误她青春的模样如出一辙。
我放下手里的菜篮子,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语气平静无波:
“没钱。”
叶玲玲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干脆地拒绝,她跺了跺脚,声音拔高了几分:
“怎么会没钱!你每月不是有退休金吗?还有你以前在研究所上班,肯定攒了不少钱!”
“我的工作已经被你搞黄了,”
我抬眼看向她,目光冷淡,
“当初若不是你在所长面前搬弄是非,我怎么会被解聘,怎么会被行业封杀?现在这微薄的退休金,只够我们俩勉强糊口,哪里有钱给你学艺术。”
她被我说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眼神里渐渐染上了怨恨。
可她也清楚,我说的是事实,村子里的日子清贫,我平日里省吃俭用,确实拿不出多余的钱供她追求那些虚无缥缈的明星梦。
从那天起,叶玲玲就变了脸色。
看我的眼神总是带着几分怨怼,有时还会故意摔摔打打,弄出各种声响发泄不满。
她会翻出手机里那些明星的视频,在我面前一遍遍播放,试图让我心软。
可我自始至终就只有一句话:
“没钱。”
无论她是哭闹撒泼,还是冷暴力抗议,我都不为所动。
我给她找了村里的小学,让她跟着适龄的孩子一起读书,她却百般抗拒,上课要么睡觉要么逃课,放学也总躲在角落里玩手机,对学习嗤之以鼻。
渐渐地,她开始不回家了。
10
结果某天,叶玲玲突然不见了。
我找遍了附近的村子都没有找到她的人影。
无奈之下,我只能先报警存档。
直到一年后,警察找上了我。
“叶女士,我们找到叶玲玲了,但情况......很复杂。”
跟着警察去了警局,隔着一层玻璃,我看到了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叶玲玲穿着囚服,头发枯黄杂乱,眼神空洞得吓人,嘴角却挂着一抹诡异的笑,整个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疯癫。
办案民警递给我一份卷宗,缓缓道出了这一年多来发生在她身上的事。
原来叶玲玲当初不是自己跑丢的,而是被那个曾经把她捧成神童的投资人抓走的。
当年叶玲玲凭着前世记忆预言股票,大多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可其中有一只股票,她拍着胸脯保证会暴涨,投资人信了她的话,砸进去了全部身家,结果非但没涨,反而因市场异动亏得血本无归。
投资人彻底疯了,他认定是叶玲玲故意坑害自己,怒火中烧之下,派人四处打听找到了离家出走的叶玲玲,直接把她关在了一处偏僻的仓库里,日夜发泄着怨气。
偏偏这时,一个有着特殊癖好的老商人听说了神童叶玲玲的事,又瞧见她模样清秀,竟动了歪心思,从投资人手里花大价钱把她买了过去。
那之后的日子,成了叶玲玲挥之不去的噩梦。
老商人把她当成玩物,日夜折磨,动辄打骂,不给饭吃是常事,还逼她做各种不堪的事。
叶玲玲在暗无天日的折磨里,心里的恨意一点点滋生、疯长,最后彻底扭曲。
直到半个月前,她趁着老商人醉酒熟睡,摸到了厨房里的菜刀,毫不犹豫地砍了下去。
杀了老商人后,她心里的戾气仍未消散,又凭着记忆找到投资人的家,趁着对方开门的瞬间,一刀砍在了他的胳膊上。
等警察赶到时,叶玲玲正握着带血的菜刀蹲在地上傻笑,嘴里胡言乱语。
“我是重生的!我本该是大明星!怎么会这样?”
“这不是真的,我明明该家喻户晓,受万人追捧的,一切都是梦......”
她时而哭嚎,时而狂笑,精神已经彻底失常。
听完民警的叙述,我沉默了很久,还是决定去见她一面。
玻璃门被推开,叶玲玲看到我,眼神愣了一下,随即恢复了麻木,语气平静得可怕:
“我不后悔,他们都该死。”
那平静里藏着淬了毒的恨意,麻木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复仇后的痛快。
我看着她,缓缓开口:
“你受苦了,我会找律师帮你辩护的。”
我的话像是触发了某个开关,叶玲玲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所有的伪装瞬间崩塌。
待我起身准备离开时,身后传来她小心翼翼的问话:
“外婆,如果再有下辈子,你还会收下我吗?”
我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道:
“再有下辈子,我也不想遇见你们母女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