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海市,国贸大厦。
这是2000年全市最高档的销金窟。
早晨九点,刚开门。
巨大的落地镜前,李建成正跟脖子上的领带较劲。
像是被拴了绳的野狗。
“妈的,这玩意儿是给人戴的?”
李建成扯着那条真丝领带,脸涨成了猪肝色。
“勒得老子气都喘不上来!还有这西装也是够紧的,胳膊都抬不起来!”
他转过身,冲着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李青云抱怨:
“儿子,咱能不能不穿这身皮?穿着跟个龟公似的。”
“而且这就要八千多!八千!够弟兄们喝多少顿酒了?”
李青云头都没抬,翻了一页手里的《财经日报》。
“爸,那是阿玛尼。”
“穿上它,你就不再是老城区收保护费的流氓头子。”
“而是临海市著名民营企业家,李建成董事长。”
李青云放下报纸,站起身。
他也换了一身行头。
深灰色的定制西装剪裁得极其贴身,勾勒出少年人挺拔的身材。
头发梳成了二八分,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最要命的,是他鼻梁上那副金丝眼镜。
平光镜。
但这玩意儿一戴上,李青云身上的书卷气瞬间变味了。
变得冷冽,深沉。
像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刚吃饱了肉正在慢条斯理地擦嘴。
李建成看愣了。
自家这儿子,咋换身衣服跟变了个人似的?
以前看着文文弱弱,现在看着怎么有点渗人呢?
“行了,别扯了。”
李青云走过去,修长的手指灵活地帮父亲调整好领带结。
动作轻柔,却不容置疑。
“记住一会儿到了公司,腰挺直少说话。”
“实在想骂人,就在心里骂。”
李建成下意识地挺了挺肚子,嘟囔道:
“知道了知道了,真啰嗦到底你是老子还是我是老子”
建成运输公司。
说是公司,其实就是个大点的仓库改建的。
屋里烟雾缭绕,一群光膀子的大汉正在打牌吹牛。
“哎哟,大哥来了!”
有人眼尖,喊了一嗓子。
众人回头,瞬间安静。
只见门口走进来两个穿西装的男人。
走在前面的那个,虎背熊腰正是李建成。
虽然穿着西装但走路还是那股外八字的嚣张劲儿,看着不伦不类。
但走在他身后半步的年轻人,却让所有人眼前一亮。
“卧槽,那是少爷?”
“这气质跟港片里的那个谁似的?”
“斯文败类?”
“滚滚滚,那是夸人的词吗!”
李青云无视了周围诧异的目光,径直走向财务室。
“王叔,把账本拿来。”
正在角落里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的王金财,王胖子。
听到这话,手里的茶杯差点掉了。
他扶了扶老花镜,一脸堆笑地凑过来:
“大侄子哦不少爷,你看账本干啥?这玩意儿枯燥你看不懂的。”
王胖子是公司的老人了。
也是父亲最信任的“管家”。
但李青云清楚,这人手脚不干净而且胆小如鼠是典型的墙头草。
“我不看。”
李青云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语气淡淡。
“你念给我听。”
王胖子愣住了:“念?”
“对,念。”
李青云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
“就念上个月的招待费,还有钢材采购的明细。”
王胖子额头上的汗瞬间下来了。
他擦了擦汗,支支吾吾地翻开账本:
“呃五月三号,采购钢材十吨单价三千二”
“停。”
李青云突然打断。
“三千二?”
他抬起眼皮,隔着镜片扫了王胖子一眼。
“上个月钢材市场均价是两千六。”
“王叔,你是在哪家店买的黄金镶钻钢材?贵了百分之二十?”
王胖子哆嗦了一下,强行解释:
“那那是急单!加急费!”
“哦,急单。”
李青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没拆穿只是挥挥手:
“继续。”
王胖子咽了口唾沫,声音越来越小:
“五月八号,招待费五万。”
“招待谁了?”
李青云的语速很快,根本不给人思考的时间。
“招待工商局的几个领导”
“哪几个?姓什么?在哪吃的?喝的什么酒?”
四连问。
像机关枪一样。
王胖子彻底慌了,结结巴巴答不上来:
“这这都是张二哥安排的,我我不太清楚”
张二哥。
张承安。
父亲的结拜兄弟,公司的二把手也是即将把父亲送进监狱的头号反骨仔。
“啪!”
李青云猛地一巴掌拍在账本上。
声音不大,却把王胖子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连站在门口抽烟的李建成都被吓了一跳,手里的烟差点掉了。
“王叔。”
李青云站起身,走到王胖子面前蹲下。
伸手帮他整理了一下歪掉的衣领。
动作温柔得像是在对情人低语。
“这本账,烂得像一坨屎。”
“你自己贪了多少,我不问。”
“但这五万块钱招待费,到底是进了谁的口袋又是谁授意你做这笔假账的”
李青云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个人能听见:
“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
“等到警察来查封公司的那天,做假账也是要判刑的。”
王胖子的脸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眼神惊恐地看向李青云。
这还是那个只会读死书的傻小子吗?
这简直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行了。”
李青云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账本先放这儿王叔,你去洗把脸全是汗。”
王胖子连滚带爬地跑了。
李建成走过来,一脸懵逼地看着儿子:
“咋了?账不对?”
“爸,这公司能活到现在全靠你命硬。”
李青云没多解释,只是把那个烂账本随手扔进垃圾桶。
“走吧,时间差不多了。”
“去见林枫。”
李建成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十点整。
“真去啊?咱啥都没带啊!”
李建成摸了摸空荡荡的腰间。
没带刀,没带棍。
就带了一张嘴?
“谁说没带?”
李青云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掏出一叠厚厚的文件。
A4纸还是热乎的,刚打印出来。
他把文件递给李建成。
“拿着。”
李建成狐疑地接过来,翻开第一页。
只看了一眼,他的眼珠子就差点瞪出来。
《关于林氏娱乐城(鼎盛KTV)重大消防隐患的调查报告》
《林氏物流1999年度偷税漏税明细表(复印件)》
甚至还有几张模糊的照片。
照片上,林枫正搂着几个未成年少女在包厢里吸食违禁品。
“这这这这”
李建成的舌头都打结了。
“儿子,你哪弄来的?!”
这太扯淡了!
林氏娱乐城的消防问题,那是林家的命门。
偷税漏税的账本,更是绝密中的绝密。
李青云昨天还在学校读书,今天早上就能把这些东西变出来?
难道自家儿子是神仙下凡?
李青云没有解释。
怎么解释?
说自己是从二十年后回来的?
说前世林家倒台后,这些罪证被媒体曝光自己那个当纪检干部的导师曾拿这些当反面教材讲过几百遍?
他早就背得滚瓜烂熟。
甚至连那几个隐秘账本藏在林家别墅地下室的哪个保险柜里,他都知道。
李青云推了推金丝眼镜,对着震惊的父亲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笑容神秘,且自信。
“爸,别问。”
“问就是祖师爷赏饭吃。”
他转身向外走去,背影挺拔如松西装的后摆带起一阵风。
“走吧,李董事长。”
“去教教那个不可一世的林大少。”
“什么叫真正的黑吃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