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京昭握着酒杯的手指倏地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
许阿姨……那个总是温柔笑着,会做他喜欢的糖醋小排的许阿姨。
江易继续道:“根据可查记录,林小姐在事发后三个月内,通过多个渠道,密集变卖了大量个人物品。这是清单。”
说着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沓文件,递到顾京昭手里。
捏着文件的人一眼扫过,都是一些女孩爱用的奢侈品。
翻到最后一页时,顾京昭的眼球瞬间攫住那抹熟悉的剪影。
一架斯坦威三角钢琴。
“哐当——”
酒杯终究是从颤抖的指尖滑落,砸在昂贵的地毯上,酒液洇开一片深色污渍。
好比此刻顾京昭骤然被撕裂的心。
那架钢琴……
他记得再清楚不过。
那是她十六岁生日时,林叔叔送给她的礼物,是她心尖上的宝贝。
她曾经坐在那架钢琴前,为他弹奏肖邦的《夜曲》,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闪着耀眼灼热的光芒。
她回头对着他笑,满心满眼都是他:“京昭,好听吗?”
“以后我只弹给你一个人听,好不好?”
那架寄托着亲人的祝福,还有当时他们纯真热烈的承诺,如今却化作一串冰冷的数字,赫然躺在他面前的纸上。
她竟然……卖掉了它。
是为了筹集许阿姨的医疗费吗?
在那短短的三个月里,她一个人,是如何面对家庭的骤然崩塌,母亲的垂危。
以及……变卖心爱之物的绝望?
仅仅是这冰山一角,已经让他痛得喘不上气。
不用再多想,他就好像立刻明白了为什么重逢后,林纾月性情大变。
疏离又冷淡。
所有的改变都是基于她每一个破碎的夜晚,她给自己筑起的堡垒。
“五年前,我去林家找过她,却被告知她举家搬迁到了国外,”顾京昭声音哑的不成样子,“这是为什么?”
江易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老板听到的版本是这样,他接着说:“资料显示,林小姐和林太太被接到了F国。”
“F国?”顾京昭恍然大悟,他模糊记得,林纾月曾经跟他说过,她有一个很爱她的干奶奶,不过长居国外。
“是的,总裁。不过林小姐在那待了不过三年,就回来了。”
江易调开平板的屏幕,继续说:“过去两年,林小姐保持有每年一次往返F国的航班记录。”
——
开放办公区,林纾月最终还是吃完了那份精心准备的食物。
胃里是暖的,心却乱做一团。
不行。
不能在待在这了。
总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明明之前还没有。虽然在公司很安全,不免还是心里发毛。
她加快手上的动作,把食盒收拾干净,又默默关掉电脑和小台灯。
拎起包离开了办公室。
空旷的办公区陷入黑暗,只有安全出口标志散发着幽绿的光。
在她身影消失在电梯口后不久,总裁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顾京昭倚靠在门框,身影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格外孤寂落寞。
他手里还攥着一个水晶杯,是他重新倒的一杯威士忌。
此刻残余的酒液映着他眼底破碎的光。
他没有开灯,只是沉默地走向落地窗前,目光投向楼下。
很快,他看到那抹纤细熟悉的身影走出了GL大厦的旋转玻璃门。
夜风拂起她的长发和衣角,让她看起来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被风吹走。
几乎是同时,一辆低调的黑色奔驰缓慢地停在她面前。司机下车,恭敬地为她拉开车门。
那是顾京昭安排的,他甚至不敢用自己常用的车,怕她察觉,更怕她拒绝。
就让司机以公司名义,护送晚下班的女员工。美其名曰“公司福利。”
他看着她微微怔了一下,只是犹豫了片刻,最终弯腰上了车。
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尾灯逐渐消失在璀璨的霓虹尽头。
顾京昭的目光却依旧固执地停留在她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移动。
“F国那位老太太在两年前便去世了。”
“林小姐回到国内发展,但是她所有的亲戚依旧避而远之。”
“林小姐几乎是靠自己的力量,一步步走到了现在……”
江易的话如芒刺背,又化作锐利的刀刃,不停地剜着顾京昭心脏的血肉。
浓烈的酒气,伴随着更深重的脆弱感、窒息感将他紧紧包裹。
他缓缓滑坐在地,背靠着冰冷的玻璃幕墙,将脸深深埋进膝盖。
脑海里全是江易汇报的那些冰冷字句, 每一个词都像淬了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他的心上。
如果……
如果当时他再坚定一点,在她提出分手时,不要被那所谓的“只是玩玩”气昏了头,不要让那可笑的自尊心作祟……
如果他能追得再紧一点,不顾一切地去查探,怎么会察觉不到林家的变故?
怎么会让她独自一人面对这一切?
五年。
整整五年。
他无法想象她是如何熬过来的。
在无数个深夜里,辗转反侧。
而他呢?
他在国外,沉浸在自以为被背叛的痛苦里,忙着建立自己的商业帝国,想着如何回来扬眉吐气……
殊不知,却让他最爱的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受尽了委屈,吃尽了苦头。
“月月……”他低哑地唤着她的名字,声音哽咽,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释怀的自责,“对不起……对不起。”
滚烫的液体终于无法抑制地从紧闭的眼角滑落,灼烧着他的皮肤,也灼烧着他的灵魂。
他蜷缩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像一个被主人丢弃的小狗,浑身泛着细细密密的疼。
城市的万家灯火在他身后铺陈开一片璀璨星河,却照不亮他心底那片因她而生的、无边无际的荒芜与痛楚。
许久,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Hey man!”听筒传来对方热情的声音,“Well,well,well look who finally decided to call me!”(哎呀呀,看看是谁终于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Sorry Alex.”顾京昭声音依旧沙哑,不过他隐藏的很好,几乎让人听不出他刚刚哭过。
“I need a favor.”(帮我个忙)
“直说。”Alex切换成流利的中文,语气爽快。
“帮我找一架斯坦威D-274,要同系列、同配置,年份越新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