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更新时间:2025-12-19 14:05:00

“妈妈,那些阿姨为什么一直看我们?”

苏安仰着小脸,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没有好奇,只有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审视。

苏尤梨牵着儿子的手,脚步没有停。

她脸上挂着浅淡的笑,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因为安安长得太好看了,像年画上的小福娃,阿姨们都喜欢你呀。”

已经是深秋,军区大院里的路两旁,高大的银杏树叶子黄得透亮,风一吹,就下起一场金色的雨。

空气里有股干爽的、属于北方的秋天的味道。

这里的一切,都和潮湿阴郁的南方截然不同。

干净,整洁,规矩森严。

路上遇到的军官和家属,个个都穿着笔挺的制服或朴素的衣裳,走路带风,腰杆挺得笔直。

可那一道道投射过来的目光,却不那么友善。

有好奇,有探究,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嫉妒。

苏尤梨心里跟明镜似的。

她住进薄家小楼的消息,怕是早就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这大院的每一个角落。

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带着一个父不详的孩子,堂而皇之地住进了军区最年轻少将的家里。

这简直是往平静的湖里扔了一颗炸弹。

她就像个被放在笼子里展览的珍稀动物,每走一步,都被无数双眼睛解剖分析。

“哟,这不是……”

一道娇滴滴又带着点刻薄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苏尤梨抬眼看去。

不远处的凉亭里,坐着三四个穿着时髦的年轻女人。

为首的一个,烫着时下最流行的爆炸头,身上穿着一件驼色的呢子大衣,脚上是锃亮的小皮鞋。

在这片橄榄绿和中山蓝的海洋里,显得格外扎眼。

苏尤梨认得她。

这几天秦岚拉着她认人的时候,指着文工团的海报说过。

林雪,文工团的台柱子,唱《红梅赞》的角儿,父亲是后勤部的副部长。

也是整个大院公认的,最有可能成为薄家儿媳妇的人选。

林雪身边几个女人立刻跟着站了起来,簇拥着她,朝苏尤梨母子走来。

那架势,不像是在散步,倒像是来围猎的。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薄少将从外面带回来的‘贵客’啊。”

林雪上下打量着苏尤梨,眼神像带着钩子。

苏尤梨今天穿的是秦岚让人送来的新衣服,一件淡蓝色的确良衬衫,配一条黑色的长裤。

简单,干净,却更衬得她腰是腰,腿是腿,一张脸素净得找不出一丝瑕疵,偏偏那双眼睛媚得能勾魂。

这种纯与欲的矛盾结合,最让女人嫉妒。

“听说苏小姐是从南边来的?”另一个穿着军装的短发女人开口,语气里带着优越感,“我们京市可不比你们乡下,讲究多着呢。”

苏尤梨没说话,只是把安安往自己身后拉了拉,脸上依旧是那副人畜无害的浅笑。

她太懂这种伎俩了。

几个女人一台戏,你一言我一语地用话敲打你,试探你的底细。

你要是急了,跟她们吵,就落了下乘,坐实了“没教养”的罪名。

你要是怂了,低头不语,她们就会变本加厉,把你踩进泥里。

“姐姐们说笑了,我就是个粗人,哪懂什么规矩。”

苏尤梨柔声开口,姿态放得极低。

“以后还要请姐姐们多多指教呢。 ”

她这副柔顺的样子,却让林雪更加不爽。

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软绵绵的,使不上力。

林雪冷笑一声,目光落在了苏安那张酷似薄妄的小脸上,眼神里的嫉恨几乎要溢出来。

“指教可不敢当。”

“就是想提醒苏小姐一句,这军区大院,可不是什么野鸡都能飞进来的地方。”

“想要攀高枝,也得看看自己是什么出身,别到时候摔下来,摔得粉身碎骨。”

这话已经说得相当难听了。

周围几个女人都掩着嘴,发出窃笑声。

苏尤梨脸上的笑容终于淡了下去。

她可以忍受别人说她,但不能忍受当着她儿子的面。

苏安的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角,小小的身子绷得笔直,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已经有了薄妄发怒前的冷光。

“林雪同志,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苏尤梨的声音依旧是软的,但里面已经带上了一丝凉意。

“我是什么出身,轮不到你来置喙。”

“我儿子,更不是你能随意议论的。”

“哟,还护上了?”林雪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夸张地笑了起来。

“一个连爹是谁都说不清的野种,还当成宝了?”

她往前凑了一步,压低了声音,用只有她们几个人能听到的音量,恶毒地说道:

“谁知道你是在哪个乱七八糟的地方,跟哪个野男人鬼混生下来的?”

“你以为薄大哥会要你这种不干不净的破烂货?”

“做梦!”

苏尤梨的瞳孔猛地一缩。

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她可以不在乎自己被如何羞辱,但“野种”、“破烂货”这两个词,像两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扎进了她的心脏。

那是她最深的恐惧,也是她最痛的伤疤。

她放在身侧的手,指节捏得泛白。

一股血气直往上涌,肺都快要气炸了。

就在她脑子里那根弦快要崩断,准备不顾一切撕烂眼前这张嘴脸的时候。

苏安突然从她身后站了出来。

小小的男孩,仰着头,直视着比他高出一大截的林雪。

他的脸上没有愤怒,也没有害怕。

只有一片冰冷的,看死人般的平静。

“你再说一遍。”

苏安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那是一种和薄妄如出一辙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林雪被他这眼神看得心里一突,竟然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但旋即又恼羞成怒。

她竟然被一个四岁的小屁孩给吓住了?

“我说你是个……”

“你再说一遍我妈妈和我的坏话,”苏安打断了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喂院子里的野狗。”

整个凉亭周围,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句充满血腥气的话给震住了。

这哪里是一个四岁孩子能说出来的话?

这分明就是一个小恶魔!

林雪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指着苏安:“你……你这个小杂种!你敢咒我!”

“我不是在咒你。”

苏安看着她,眼神认真得可怕。

“我是在通知你。”

说完,他转过头,拉了拉苏尤梨的衣角。

“妈妈,我们回家。”

“跟这种蠢货说话,浪费时间,还会拉低我们的智商。”

苏尤梨看着儿子那张紧绷的小脸,心中又疼又暖。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杀意,弯腰将儿子抱了起来。

“好,安安说得对,我们回家。”

她抱着儿子,转身就走,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那群目瞪口呆的女人。

那笔直的背影,透着一股无声的骄傲和决绝。

仿佛刚才那场恶毒的围攻,不过是一阵风,吹过便散了。

可只有苏尤梨自己知道。

她的手,在抖。

心,在滴血。

这笔账,她记下了。

林雪是吧?

你等着。

你今天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会让你用血和泪,千倍百倍地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