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更新时间:2025-12-19 06:00:37

黑暗。

不是闭眼后的暗,是沉甸甸压下来的、密不透风的黑。空气里有陈旧木头的气息,混合着一种清冷的、类似药材的淡香。

林微的意识在混沌中挣扎。

最后的记忆是刺眼的车灯、尖锐的刹车声,还有自己扑出去推开那个孩子的瞬间。剧烈的撞击,骨头碎裂的闷响,然后是席卷一切的黑暗和剧痛。

可现在……痛感还在,却变了位置。不是被撞散的四肢百骸,而是喉咙火辣辣地干痛,胸口闷得像是压着巨石,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肺部生疼。

我还活着?

她试图移动,却发现身体被紧紧束缚着,手臂贴着躯干,几乎无法弯曲。身下是坚硬冰冷的木板,硌得她生疼。空间异常狭窄,她的鼻尖几乎要碰到上方的木板。

这不是病床。

一丝寒意顺着脊椎窜上来。

她强迫自己冷静——这是她作为心理咨询师多年训练出的本能。先评估环境:黑暗、狭窄、空气稀薄、木质结构、束缚感……

一个可怕的猜测浮现在脑海。

就在这时,隐约的声音穿透了木板的阻隔,飘了进来。

是哭声。女子的哭声,压抑着,断断续续,带着哀切。还有低沉的、嗡嗡的诵念声,听不清内容,但那种特有的韵律和腔调……

是经文。有人在念经超度。

“棺材”。

“我在棺材里”。

这个认知像冰水浇头,让她瞬间浑身冰冷,几乎窒息。不是车祸后的抢救,不是医院的病床。她在一个棺材里,一个……很可能已经盖棺、正准备下葬的棺材里!

恐慌如同巨兽,张开大口要将她吞噬。求生的本能疯狂叫嚣。不!不能死!不能这样憋死在这黑暗的囚笼里!

她开始挣扎,用尽全身力气扭动身体,手脚并用地推搡、踢打上方的木板。但身体虚弱得可怕,手脚绵软,撞击只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在狭小空间里回响,显得那么无力。

空气更稀薄了。她开始头晕,眼前冒出缺氧的金星。

不行……不能放弃……

她蜷起手指,用尽最后的力气,用指甲去抠、去刮头顶上方的木板。指甲劈裂的尖锐疼痛传来,但她顾不上,一下,又一下……木头发出细微的“吱嘎”声。

外面的哭声似乎顿了一下。

有希望!

林微憋住一口气,用指关节重重地、有节奏地敲击木板。

叩、叩叩、叩——

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些。

“什么声音?”一个年轻女子带着哭腔、惊疑不定的声音隐约传来。

“好像是……棺椁里……”另一个声音颤抖着。

“胡说什么!公主已经……已经殁了三天了!”第三个声音更年长些,带着恐惧的呵斥。

林微急了,更用力地敲,甚至用头去顶。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若游丝的声音:“开……开……”

“真的!有声音!嬷嬷你听!”那年轻女子惊叫起来,带着哭音,“公主……公主是不是没……没……”

“快!快禀告管事公公!不,直接去禀报刘总管!快啊!”

外面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远去。

剩下的时间变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像是在缺氧的深渊里坠落。林微的意识开始模糊,残留的力气正在飞速流逝。她死死咬着舌尖,用疼痛维持清醒,手指无力地继续刮挠着木板。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杂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让开!都让开!”一个尖细而威严的嗓音响起。

“刘总管,是真的,奴婢们确实听见……”

“闭嘴!”那声音厉声打断,“开棺!立刻!小心着点儿!”

“吱呀——嘎——”

沉重的摩擦声响起,上方透进一线微光,随即,大片刺目的光线涌了进来。林微下意识地紧闭双眼,眼泪却因为刺激而流了出来。

新鲜的空气涌入,她贪婪地、剧烈地喘息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呛得咳嗽不止。

“啊——!”一片惊恐的抽泣声和尖叫声。

她勉强睁开被泪水模糊的眼睛,适应着光线。首先看到的是一张张煞白的、写满惊骇的宫人脸孔,有年轻的宫女,有年长的嬷嬷,都穿着素白的孝服,此刻正像见了鬼一样瞪着她,连连后退。

紧接着,一个穿着深蓝色宦官服、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挤到前面,他脸上也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但强自镇定,仔细打量棺中之人。当他的目光与林微虚弱的视线对上时,浑身明显一颤。

“七……七公主?”他的声音都变了调。

林微……不,现在,在这具身体里苏醒的,是另一个人了。就在光线涌入、空气灌入肺叶的瞬间,破碎的记忆画面也如同决堤的洪水,冲进了她的脑海。

沈知微。大周朝七公主。生母徐婕妤,生产时血崩而亡。她自幼体弱,在宫廷边缘的“揽月阁”长大,是个在盛宴中永远坐在最末席、无人问津的影子。三天前,一场来势汹汹的风寒夺去了这具年轻身体的生命,按制停灵三日,今日便是出殡下葬之时。

她是沈知微,也是林微。

混乱的记忆交织,让她头痛欲裂,但求生的意志压倒了一切。她看着那明显是首领太监的男人,用尽全身力气,气若游丝地吐出两个词,声音沙哑干裂得不像人声:

“水……陛下……”

刘总管瞳孔紧缩,猛地回过神来:“快!快扶公主出来!小心!轻点儿!去取温水!快马禀报陛下!快!”

一阵手忙脚乱。几个胆大的嬷嬷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她从那冰冷的棺椁中搀扶出来。她的身体软得如同棉花,几乎无法站立,全靠人架着。有人递来温水,她小口啜饮,干涸的喉咙和灼痛的胸腔才得到一丝缓解。

她被安置在灵堂旁临时收拾出的矮榻上,身上盖了厚厚的锦被。周围宫人跪了一地,没人敢大声说话,只有压抑的呼吸声和偶尔压抑不住的抽泣。气氛诡异而凝重。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通传声:“陛下驾到——!”

明黄色的身影在一众内侍宫人的簇拥下,大步走入这充满香烛和死亡气息的偏殿。所有宫人深深伏地,屏住呼吸。

大周皇帝周景玄,已过知天命之年,鬓角染霜,面容清癯,一双眼睛却异常锐利明亮,不见太多老态。他走到榻前,目光落在沈知微苍白如纸、却明显有生气的脸上。

那目光沉静、深邃,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像在打量一件出乎意料的器物。没有寻常父亲见到女儿死而复生的激动或狂喜,只有深深的探究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深思。

沈知微在他目光下感到无所遁形,强撑着想要起身行礼。

“躺着吧。”皇帝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醒了就好。”

他上前两步,更近地看着她:“可还记得发生了什么?”

沈知微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复杂神色,虚弱地摇头,声音细弱:“儿臣……只觉睡了好久……好黑……闷得慌……便想醒来……”

这是真话,也是她能给出的最安全的解释。

皇帝静静看了她片刻,目光扫过她脖子上因为挣扎和缺氧留下的淤痕,以及指尖破裂、沾染着木屑和血污的指甲。

“既是祖宗庇佑,命不该绝,”他终于再次开口,语气淡漠,却定了性,“便好生将养。刘禄。”

“奴才在。”刘总管连忙应声。

“撤了灵堂,一应丧仪悉数停止。着太医令亲自为七公主诊治。揽月阁伺候的人,仔细照看,若有差池,严惩不贷。”皇帝条理清晰地吩咐着,目光却未曾离开沈知微,“小七受了惊,需要静养。无事,不要让人扰了她。”

“奴才遵旨。”

皇帝最后看了一眼沈知微,那一眼仿佛要看到她灵魂深处去。然后,他转身,明黄色的袍角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离开了偏殿。

皇帝的到来和离去,像一阵风,卷走了灵堂里凝滞的恐惧,又留下了一种更隐晦的不安。宫人们开始悄无声息却高效地行动起来,撤去白幡、熄灭香烛、搬走棺椁。

沈知微被小心翼翼地用软轿抬回了她记忆中的居所——皇宫西北角偏僻安静的揽月阁。太医来了又走,开了安神补气的方子。宫人们熬了药,喂她服下,又准备了清淡的粥食。

她像个真正的、受惊虚弱的病人,任由摆布,沉默地观察着一切。

揽月阁比她记忆碎片中的还要冷清些。伺候的宫人不多,除了一个叫福安的小太监看起来还算灵醒忠心,其他多是些沉默寡言、眉眼低顺的嬷嬷和宫女。皇帝的命令显然起了作用,没人敢多问,只是做事更加小心谨慎。

夜幕降临,揽月阁内外终于安静下来。

沈知微躺在柔软了许多的床榻上,身上盖着轻暖的丝被,鼻尖是淡淡的安神香气。身体的极度疲惫让她昏昏欲睡,但精神却异常清醒。

就在她意识朦胧,即将沉入睡眠的边界时,仿佛有一道无形的闸门被打开。

汹涌的信息流,不是记忆的碎片,而是清晰的、连贯的、如同阅读书籍般的文字和画面,冲进了她的脑海。

《锦绣江山》。

一本小说。一本她穿越前在客户等候区随手翻过几眼的、流行一时的古代权谋小说。

书中主角是历经磨难最终登基的皇子,有缠绵悱恻的爱情,有惊心动魄的权谋,有沙场热血,也有宫闱倾轧。

而“沈知微”这个名字,只在开篇的某一页,被一句话轻描淡写地提及:“是年秋,体弱多病的七公主沈知微亦病逝,帝哀之,罢宴三日。”

一句话。一个背景板。一个连具体死亡月份都含糊的、用来衬托皇帝偶尔慈父情怀的工具人。

难怪这身体的原主记忆如此苍白模糊。她的人生,在“故事”里,本就苍白模糊。

然而,属于读者林微的记忆,却清晰地告诉她更多。

三天后,中秋宫宴。

太子周景宸将会“误饮”一杯原本针对他的毒酒,毒发身亡。皇帝震怒,彻查之下,牵扯出皇后与贵妃的争斗、皇子间的倾轧,朝局由此动荡,拉开了此后十数年夺嫡血战的序幕……

那杯酒,本来该由太子饮下。

可在她(林微)翻阅的后续剧情里,太子似乎并未死去,反而在后期成了重要的反派之一?记忆有些模糊了,当时只是粗略翻看。

但无论如何,三天后的宫宴,是关键节点。

沈知微猛地睁开眼,黑暗中,眸光清亮,哪里还有半分病弱昏沉。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

她不仅穿越了,还穿进了一本书里,成了一个注定早死的炮灰。而现在,因为她的“死而复生”,剧情从她这里,就已经产生了第一个变数。

接下来怎么办?

遵循“沈知微”原本的命运轨迹,继续当一个透明病弱的公主,在无人关注的角落默默生存,直到不知何时再次“病逝”?

还是……利用这突如其来的“先知”,在这危机四伏的宫廷里,为自己争一条不一样的生路?

窗外的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下一片清辉。

沈知微缓缓坐起身,走到妆台前。模糊的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却难掩清丽的脸庞,眉眼间还带着病气,但那双眼睛,在月光下,却沉静如水,深处藏着属于另一个灵魂的锐利与思量。

她轻轻抚过镜面。

先活下去。

然后……好好看看这个世界,看看这些“书中人”。

宫宴,就是她的第一个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