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芳菲是个失了清白的姑娘,这件事全京城都知道。
可姜芳菲不怕,因为她有位天下最好的未婚夫——齐灵丘。
当初她被山贼掳走,是他在御前跪了整整三天,求陛下发兵剿匪。
他带她走出贼窝时,双手都在发抖,双眼猩红,将那些人屠戮殆尽,状若疯犬。
齐家嫌她已非完璧,逼他退婚。家法九十九鞭抽下,血浸透衣衫,他仍咬牙不肯松口。
他说,芳菲,我绝不会嫌弃你。
她在外受人奚落嘲笑,他总是第一时间冲出来将她护在身后,横眉冷对众人,扬声道:
“女子贞洁,从不在罗裙之下。”
他对她那样好,比寻常男子对待自己清清白白的未婚妻还要体贴周到。
可总有人在背后窃窃私语:
“姜芳菲,齐灵丘若真喜欢你,怎会至今还不娶你过门?”
姜芳菲张口结舌,唯独这句话不知如何回应。
从前十二三岁,齐灵丘说:“芳菲,你还太小,再等一等。”
后来及笄那年,她出了事,齐灵丘又说:
“芳菲,你身心受损还需休养,再等一等。”
如今又过三年,他再不提婚事,她亦不好厚着脸皮主动开口。
——她一个失过贞的姑娘,怎么好意思提呢?
姜芳菲思来想去,怎么也想不通。
她还是忍不住跑去了齐府,气鼓鼓地问他:
“齐灵丘,你何时娶我?”
齐灵丘正于案前翻阅简牍,一身月白锦袍,清贵疏朗。
闻声抬头,怔了怔,语气迟疑:
“芳菲,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姜芳菲眼中蓄满泪水,倔强道:
“灵丘哥哥,我已十八了,不小了。”
“身子也养好了,大夫说,一点病根都没留。”
齐灵丘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实在挑不出什么不妥。
最终叹了口气,无奈道:
“芳菲,对不起。”
“我不想瞒你……我心里,终究还是过不去那道坎。”
姜芳菲睁大双眼,不敢相信这话出自他之口。
明明是他亲口说过不在意的。
他救她、疼她、护着她,宁受鞭刑也不退婚,在人前一次次维护她。
可现在,他说,他其实过不去那道坎。
姜芳菲说不出话。
眼泪一颗颗滚下来,唇瓣颤动许久,最后捂住嘴转身冲了出去。
娶或不娶,主动权从来都在齐灵丘手中。
她不敢要求,也没有脸面要求。
可姜芳菲不明白:她明明是受害者,为何却仿佛总是理亏的那一个?
回府后,她闭门不出,蒙着被子哭了几天几夜。
齐灵丘一次也没来看她。
最后,还是姜芳菲自己哄好了自己。
她想,天下男子哪有真不在意的?
可说与做是两回事,君子论迹不论心。
就算齐灵丘心里介意,可他对她的好是实实在在的,在人前的维护也是实实在在的。
再说——除了齐灵丘,她还能嫁给谁呢?
姜芳菲这样想着,红着眼给他绣了个荷包。
针线穿梭间,眼泪一滴一滴落在精致的绣面上。
她带着荷包去找齐灵丘求和。
却看见房中,一向清冷自持、喜怒不形于色的齐灵丘,正将一个女子紧紧按在怀中。
他双眼通红,声音发颤:
“皎皎,你知不知道,我想你想得快要发疯。”
“别再离开我……求你,我不想再等了,一天都不想。”
姜芳菲脚步蓦地僵住,心直直往下坠。
那名叫皎皎的女子伏在他肩头哭泣:
“你已有未婚妻姜姑娘,我能怎么办?”
“齐灵丘,你要我如何自处?做妾,还是通房?”
姜芳菲的心悬了起来,等着他的回答。
是呀,那她呢?
她是与他自幼定亲的未婚妻,他将这女子置于何地,又将她置于何地?
可齐灵丘接下来的话,让她如坠冰窟。
他痴痴望着怀中人,泪中带笑:
“我怎舍得?我怎么可能舍得让你为妾?”
“你不回来,我便一日一日地拖着她。”
“拖不动了,我就找人毁她清白,闹得人尽皆知,这才又拖了三年。”
“即便千夫所指、为世不容,我也要等你,盼你。皎皎,你才是我心中唯一的妻。”
“至于她……既已失贞,许她一个良妾之位已是宽容,如何能与你相比?”
荷包无声跌落在地。
姜芳菲死死捂住嘴,眼泪汹涌而出。
竟然是他——
三年前设计让她失贞、受尽世人耻笑、差点逼死她的,
竟就是她视为救命稻草、感激他“不嫌弃”的齐灵丘!
她浑身剧烈颤抖,又想哭,又想放声大笑。
齐灵丘啊齐灵丘,你若想娶别人,退婚便是,何至于将我害到如此地步!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家的。
一路淋着大雨,恍恍惚惚,回去便发起了高烧。
昏沉中,她想起四五年前,齐灵丘十六岁出京游历。
归来后常提起一位叫秦皎皎的姑娘。
说起她的天真烂漫、娇嗔喜悲时,他眼里有光;
说到她不愿困于情爱、不肯让他为难时,那光又黯下去。
那时姜芳菲情窦初开,已隐约明白其中意味,心中惴惴。
好在后来他们再未相见,齐灵丘待她依旧极好。
她以为他已收了心。
原来,他是横了心要等那个人。
甚至不惜——拿她的清白去填。
一病如山倒,她终日呆呆躺在床上,望着帐顶,茶饭不思,似被抽走了魂魄。
窗外不时传来婢女小厮的窃窃私语与嗤笑:
“她那日回来后就痴痴傻傻的,发烧厌食,和三年前一个模样呢。”
“嘻嘻,别是又被人欺辱了吧?”
一个小厮扬声嘲弄:
“欺辱?那也得有‘洁’可辱才行!一个早就脏了身子的人,算什么欺辱?说不定……还乐在其中呢!”
接着便是一阵不堪入耳的哄笑。
姜芳菲闭上眼,泪水从眼角淌入鬓发,浸湿了枕衾。
若在往日,以她泼辣的性子,早该冲出去撕烂那些人的嘴。
齐灵丘总护着她,教她不要怕,教她反抗。
她不能真被逼死,便索性厚起脸皮,装出浑不在意、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与他们斗到底。
齐灵丘是她的底气——无论如何,她还有他。
他要她,他不嫌弃她。
可如今,这最后一丝底气也被抽空了。
那点虚张声势的体面,被齐灵丘亲手撕得粉碎。
原来他的一切,都是假的。
姜添香知道她病了,很是得意地跑来嘲笑她:
“姜芳菲,你的灵丘哥哥呢?怎的这回不来看你?人家是不是不要你了!”
姜添香是小妾林氏所出,比姜芳菲还大一岁。
林氏从小妾抬了主母,姜添香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如今是姜家嫡大小姐。
而原配姜夫人,姜芳菲的亲娘,早在姜芳菲七岁的时候就死了。
姜夫人是沈家大族出身,低嫁了姜大人这个小官。
沈氏风光的时候,姜家也跟着风光。
沈氏获了罪,姜大人反手就给了姜夫人一剂毒药了断。
林氏按的手,姜添香抱的脚,姜大人亲手灌的药。
而七岁的姜芳菲被粗使婆子按在地上,堵着嘴,哭都不许哭。
姜夫人死了,姜家虽然幸免于难,却就此一路落魄下去。
可姜夫人尚在世时,和手帕交齐夫人定下的这门婚娃娃亲,却还作数。
这是如今的姜添香变成了嫡女,也追不上的。
林氏和姜添香为此恨得咬牙切齿,抓耳挠腮。
巴不得姜芳菲被尽早退婚,最好这门好亲事再落到姜添香头上。
三年前,姜芳菲被污了清白,本是极好的机会。
林氏兴致勃勃地拿了白绫要来送她上路,可齐灵丘厉声护着她,愣是唬得姜家没有一个敢动。
当年,姜芳菲对齐灵丘是不胜感激。
可如今,她只觉得可笑至极,恶心至极。
姜芳菲躺在床上半死不活地开了口:
“姜添香,你这么想嫁给齐灵丘,那你去嫁吧。”
姜添香眼睛猛然一亮,一把抓住她的手:
“你说的,当真?”
她当即拉着她去见父亲。
姜大人和林氏惊异于姜芳菲竟会主动让出这满肉大馅饼,生怕她反悔。
林氏捏着帕子,装模作样地抹泪:
“我的儿,你心疼你姐姐,为娘清楚,也不好拂了你这孩子的心意,就依你的意思办吧。”
姜大人捋着胡须,眯缝眼中露出精光:
“你有自知之明,清楚不比你姐姐配得上这亲事,也好。”
“不过这婚不能退,退了再订就不容易了,干脆让香儿替你嫁过去,待到木已成舟,那齐家想要反悔也是无济于事。”
“香儿是完璧之身,性子又明媚大方,时间长了,那齐家自然能觉出她的好来。”
“至于你。”他目光流露出厌恶,“我会替你想办法找个远处的人家嫁了,以后便不要再回京丢人现眼。”
姜芳菲沉默而姜顺地听着,心头一阵一阵冷笑。
三言两语,这事就这么敲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