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的火苗在灯芯上轻轻晃动,昏黄的光线下,几道拉长的人影歪歪扭扭映在土墙上。
陈霖生眯眼看清来人后,脸上和煦的笑意瞬间像被寒风吹灭般,沉得能滴出水来。
“爹娘,二叔二婶,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过来了。”
陈霖生语气淡漠,目光扫过站在靠后的大哥大嫂,眼底掠过一丝冷意,不用想也知道,定是这两人在爹娘跟前嚼了舌根,撺掇着长辈来给他施压,无非是想让他撵走白玲。
“爷爷奶奶,二爷二奶。”慧兰吓得往陈霖生身后缩了缩,小手紧紧拽着他的衣角,怯生生地喊了一声。
可老两口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目光径直掠过慧兰,落在陈霖生身上,母亲张秀娟率先发难,双手往腰上一叉,嗓门尖利得刺破了夜的宁静:“你还有脸问我们为什么来?再不过来,你是不是就要上天了?”
她那双三角眼狠狠剜了眼一旁低头垂目的白玲,嘴角撇得老高,满脸的嫌弃,“老二,娶媳妇这么大的事,你跟我们商量过吗?眼里还有我们这爹娘吗?你哥嫂苦口婆心劝你,说这女人来历不明不能要,好话说了一箩筐,你偏不听。”
白玲被她看得浑身发紧,手指死死攥着衣角,指节都泛了白,头垂得更低了。
面对这劈头盖脸的斥责,陈霖生眼皮一抬,语气不咸不淡:“娘,你这是来兴师问罪的?我还以为,你们是来给我道喜的,你们觉得白玲不好,可我觉得这样的媳妇打着灯笼都难找。”
“混账东西。”
一旁的父亲陈正豪终于忍不住开口,他模样和陈霖生有七分相似,可眉眼间的严厉却透着一股子不容置喙的强势,“摆什么臭脸给谁看?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陈霖生望着父亲,心里一阵泛凉,同样是儿子,大哥从小锦衣玉食,他却连口饱饭都得抢着吃,若非这张相似的脸,他都要怀疑自己是捡来的。
深吸一口气,他压下心头的郁气:“爹,我没觉得我说错了,我娶了媳妇,你们不该恭喜我吗?难不成,我打一辈子光棍,你们才高兴。”
“这门婚事我们不同意。”
张秀娟斩钉截铁地说道,语气里满是不容反驳,“娶媳妇是过家家吗?你连她是什么身份、家里有什么人都不知道,就敢往家里领,万一她身上有病,脑子有问题,甚至是成分有问题怎么办?你这不是给全家抹黑惹麻烦吗?”
“你们不同意是你们的事,我自己愿意就行。”陈霖生寸步不让,他早已不是前世那个逆来顺受、任人拿捏的蠢货了,这一世,他绝不会再受半分委屈,谁要是敢挡他的路,他就敢让谁不好过。
“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是吧?我们管不了你了?”陈正豪气得脸都红了,四下打量着,像是在找顺手的家伙事,“我告诉你,明天必须把人送走,不然,我就没你这个儿子。”
“好啊。”陈霖生突然抬手,重重砸在旁边的饭桌上,粗瓷碗碟被震得叮当响,“这话可是你说的,明天咱们就请族老和大队支书来做见证,断绝父子关系,从此以后,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老死不相往来。”
“你你你……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陈正豪气得浑身发抖,就要冲上来。
“够了!”陈霖生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煤油灯下投下一片阴影,“你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任由你打骂的小孩子吗?”
他的目光冷冷扫过陈正豪和张秀娟,声音沉得像块石头,“这些年你们拿我当过儿子吗?没分家的时候,我拼死拼活干活,好东西全给大哥留着,我只能吃他剩下的残羹剩饭,分家后,我过得有多难,你们心里清楚,却从来不管不问,慧兰上学急着交学费,我跪在你们家门口借钱,你们说一分没有,结果转头就给森森和阳阳一人塞了两块钱,你们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说,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儿子放在心上。”
“那能一样吗?”张秀娟理直气壮地反驳,嘴角撇得更厉害,“森森和阳阳是我们陈家的孙子,你那些闺女,哪个不是赔钱货?还花钱让她们上学,纯属脑子缺根弦。”
在他们大队,女孩子能上个一二年级识个数就不错了,像陈霖生这样,供完大女儿供二女儿,还想着让小女儿也读书的,简直是异类,村里人私下里都骂他拎不清,说闺女迟早要嫁出去,读再多书也没用,根本指望不上。
“娘,你自己不也是女人吗?”陈霖生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狠狠扎在张秀娟心上。
“你这个不肖的玩意。”张秀娟血压瞬间上来了,嗓门又拔高了八度,“敢跟你娘犟嘴了?我看你是三天不挨打,浑身皮痒痒。”
“我说过了,我不再是那个任由你们打骂摆布的孩子了。”陈霖生冷笑一声,语气里满是疏离,“我的事,我自己做主,这些年你们没帮过我一分一毫,就别来管我的闲事。”
不是他不懂得尊敬父母,而是这样的父母,实在不值得他尊敬,他们做的那些事,一次次寒了他的心,让他彻底失望,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是陈家的种,可他们宁愿把好东西都给孙子,也不肯给孙女一口吃的,这样的亲情不要也罢。
“霖生啊,这话就说得太过分了。”二叔陈正义这时候站了出来,搓着双手,一副和事佬的模样,“他们好歹是你爹娘,生你养你一场,你怎么能这么跟他们说话。”他每次都这样,看似在打圆场,实则句句都在拉偏架,嘴里永远挂着“父母不会害你”,可事实却是有些父母真的会害自己的孩子。
“二叔,就算他们是我父母,也没资格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陈霖生神色淡漠,“我有我自己的想法,不需要他们来教我怎么做。”
这些年,但凡父母能给他一点温暖,能帮他一把,他也不会如此决绝,可他们没有,留给她的只有无尽的委屈和寒心。这样一碗水端不平的父母,有时候比仇人还要可恨。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陈正义眉头皱了起来,语气也带着几分规劝,“你再大,在父母眼里也是孩子,父母不会害你,他们也是担心你,毕竟你娶的这个媳妇来历不明。”
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实则还是想让他妥协听话,这些长辈控制欲强得可怕,总觉得自己说的话就是金科玉律,容不得半点违背,否则就是大逆不道,明明没有皇上的命,却偏偏得了皇上的病,实在可笑。
“担心我?”陈霖生嗤笑一声,眼神里满是嘲讽,“我跟他们借粮的时候,怎么没见他们担心我?慧贞慧琴上学我跟他们借钱的时候,怎么没见他们担心我?我娶个媳妇他们倒是担心起我了,呵呵。”
这话一出,陈正义瞬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心里也清楚,大哥大嫂对老二确实太过分了,偏心可以,但也不能偏到这个地步,真当人家一点性子都没有吗?
可心里这么想,立场却不能变,他硬着头皮说道:“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是你爹娘,一把屎一把尿含辛茹苦养了你十几年,你要是翻脸不认人,传出去村里人不得戳断你的脊梁骨?到时候大家都会骂你是白眼狼,是没良心的畜生。”
“嘴长在他们身上,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管不着。”陈霖生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但谁也别想对我的事指手画脚,就算是父母,也不行。”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轴呢?”陈正义的耐心也快要耗尽了,眉头皱得更紧,“非要这个婆娘不可吗?”
“没错。”陈霖生目光坚定,一字一句地说道,“今天你们就算把嘴皮子磨破,这个媳妇我也娶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