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更新时间:2025-12-18 22:43:26

“爹……地里的草我都薅干净了,我…我能歇歇再去田埂挖野菜吗?”

陈霖生正陷在纷乱的思绪里,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瘦小单薄的身影逆着光站在那儿,像棵缺乏养分的小草。

是慧兰,他的四丫头。

小姑娘面黄肌瘦,明显是长期吃不饱,身上那件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裳空荡荡的,更显得她羸弱,一双小手沾满了泥巴,脸上也蹭得脏兮兮的,唯独那双眼睛清澈得像山涧的泉水,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看着这样的慧兰,陈霖生心头剧震,鼻腔一酸,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慧兰,爹的好闺女,过来,到爹这儿来,让爹好好看看你。”

陈霖生声音都有些哽咽,心疼得像是被针扎,他当初怎么就那么混账,对这么懂事的孩子狠得下心?

说起来,慧兰并非他亲生,是早年从山沟里捡回来的,头六年他也曾把这小丫头当亲生的疼,可一切都在慧兰六岁那年的夏天变了。

那天晌午天热得厉害,慧兰嚷嚷着非要去村后溪谷抓鱼,他媳妇王楠拗不过孩子哭闹便带着去了,结果人就再没回来。

溪边只找到王楠的一只鞋,村里人都说,王楠是不小心滑进湍急的河里,被水冲走了,连尸首都找不到。

当时的陈霖生悲痛欲绝,把所有的怒火和怨气都发泄在了慧兰身上。

“都怪你!是你害死了你娘,你个丧门星。”

直到十几年后,陈霖生才得知真相,原来王楠根本没死,那是她精心策划的假死,为的是抛夫弃女,跟城里一个早有勾搭的男人私奔,而且当时也不是慧兰要去抓鱼,是老三慧贞说的,出了事她们姐妹三人一合计就把锅甩给了慧兰。

“爹,我……我刚从地里回来,一身泥,脏得很,别把您的衣服也蹭脏了。”慧兰站在门口小声地说道。

前世的陈霖生,因为心里怨恨,就让慧兰干最累的活,吃最差的饭,穿最破的衣,从未给过她好脸色,甚至在慧兰十七岁那年,为了凑钱给大女儿慧梅的公爹治病,硬是把慧兰“卖”给了邻村一个年纪老大、脾气暴躁的跛子。

他永远忘不了慧兰出嫁那天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无助、哀求和绝望。

出嫁前夜,慧兰跪在他面前,哭求别让她嫁给那个跛子,可他当时心硬如铁,只冷冰冰地回了两个字:“听话。”

然而被他这么无情对待的女儿,在他晚年病重、无人理会时,却是唯一一个不计前嫌、守在病床前端水送药、悉心照料他的人。

而那三个他掏心掏肺对待的“亲生”女儿,拢共就来过两回,每回都恨不得他立刻断气。

“不脏,爹的闺女一点都不脏!”

陈霖生再也忍不住,猛地起身一把将瘦弱的慧兰紧紧搂进怀里,孩子单薄的身子硌得他心疼,他抱得那么用力,仿佛一松手,这失而复得的珍宝就会消失。

“慧兰,爹的傻闺女,以前是爹糊涂,让你受委屈了,从今往后,爹绝不会再让你受一丁点苦。”

“爹……您、您这是咋了?”

慧兰僵在陈霖生怀里,小脸上写满了惊愕和不知所措,这些年来,她早已习惯了陈霖生的冷眼和责骂,自从“娘”出事后,陈霖生就再没抱过她,更别说这样温言软语。

陈霖生的怀抱很温暖,带着熟悉的汗味让她莫名想哭,可她死死咬住嘴唇,不敢让眼泪掉下来。

因为她记得,每次她一哭,爹爹就会更生气,会骂她“哭丧”,说“再哭就不要你了”。

她怕极了被抛弃,所以一直小心翼翼,拼命干活,努力讨好,不敢有半点怨言。

“没事,爹没事。”陈霖生察觉到女儿的僵硬,心中更是悔恨交加,他轻轻抚摸着慧兰枯黄的头发,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爹就是……高兴,好孩子,下午挖野菜你别去了,在家歇着,让慧贞去。”

慧贞比慧兰大三岁,今年十五了。

前世就因为慧贞长得最像王楠,陈霖生就把对亡妻的愧疚和思念,全都转化成了对慧贞毫无原则的溺爱,好吃的、好穿的,都紧着她,重活累活从不让她沾手,把她养得比城里姑娘还娇气。

没成想这根本就是一场笑话,他倾尽所有去疼爱的,不过是别人的野种,还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啊?让三姐去?”慧兰惊得瞪大了眼睛,连忙摇头,“不行不行,爹,三姐她……她皮肤嫩,从来没干过粗活,挖野菜这活儿她做不来的,还是我去吧,我习惯了。”

她实在想不通爹爹今天是怎么了,不仅抱了她,说话这么温柔,竟然还让三姐去干活?爹爹看她的眼神,以前只有在看三个姐姐时才会有。

“哼,”陈霖生冷笑一声,语气带着嘲讽,“她就是这些年被惯坏了,十指不沾阳春水,养得一身娇毛病,你比她还小三岁,每天都能挣两三个工分,她一个十五岁的大姑娘,干点活怎么了?就该让她去劳动改造,尝尝滋味。”

想起前世这个“好女儿”的所作所为,陈霖生心里就直冒寒气,那简直是一条吸附在他血管上的蚂蟥,榨干他的血汗钱,还对他非打即骂,动不动就嚷嚷要断绝关系,只有在外面吃了亏、受了罪,才会想起还有他这个“爹”。

而他前世也是犯贱,总想着自己是爹,得多包容孩子,结果呢?人家压根没把他当爹,反而在背后笑话他是顶了绿帽子,替人数钱的活王八。

正想着,门口的光线一暗,一个身影堵在了那里,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陈霖生抬头看去,心里嗤笑一声,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爹,我想吃白面馒头了,明儿个你去供销社买点白面回来,咱们蒸馒头吃吧。”

七十年代末,改革开放的春风虽然已经吹起,但还没能立刻吹到所有偏远的农村,家家户户的日子依旧紧巴巴的,平常能吃上棒子面窝头、小米粥就算不错了,红薯、芋头这些杂粮是主食,白面馒头那可是逢年过节或者来重要客人才舍得吃的精细粮。

至于大米饭更是稀罕物,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回,肉腥味基本只有年节时才能闻到一点,陈霖生家更是生产队里有名的“倒挂户”,欠着队里不少钱粮。

日子过成这样,倒不是陈霖生懒或者没本事,他干活是一把好手,肯出力,究其原因是他身上趴着好几只吸血虫,媳妇跑了,却留下三个不是他种的孩子要他养,再加上偏心的爹娘、算计的兄嫂,他挣的那点工分,根本填不满这些无底洞。

前世他总觉得亏欠了孩子,苦了自己也不能苦了他们,结果养出了一窝仇人,现在想想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谁让他自己立不起来,心甘情愿让人吸血呢。

好在上辈子的惨死,像一盆冰水彻底浇醒了他,现在陈霖生的心态早已天翻地覆,从今往后,谁也别想再占他陈霖生半分便宜,不光如此,上一世他受的委屈也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以后谁让他吃亏,他就让谁倒血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