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未大亮,萧酥酥便已悄然忙碌开来。
她调好特制药泥,仔仔细细在玲珑姐妹脸上涂抹勾画。
没一会儿,两张水灵灵的俏脸就变了样,成了俩面色蜡黄、毫不起眼的路人脸。
玉珑对着铜镜左看右看,噗嗤一乐:
“酥酥姐好手艺,连我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少臭美了……”
玉玲轻轻拽了下妹妹,转头看向墨不白,眼里带着不舍,“哥,那……我们走了。”
“路上当心些。”
墨不白难得收起了那副懒洋洋的调调,站在窗前回头叮嘱,“记住路线,遇事莫要逞强,保命要紧。”
姐妹俩齐齐点头。
玉玲背好包袱,拉着妹妹,朝墨不白认真行了一礼。
趁着江园中人流往来、寿宴筹备正忙乱的当口,她二人一前一后混入人群。
走到月洞门前,玉珑终是没忍住,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
晨光里,水云阁窗前那道人影已经模糊。
她鼻子有点发酸。
“快走。”玉玲低声催促。
玉珑收回目光,紧了紧衣襟,随姐姐转过几道回廊,身影便消失不见了。
望着她们消失的方向,墨不白默立片刻。
他大可以跟着一起离开。
毕竟春水剑派声名于他而言,并没有多么重要。
可昨晚议事堂里,那个特意给隐湖小筑留的上座,让他心里多了几分期待。
在江湖上浪荡了不少时日,头一回有可能碰上正主,他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日上三竿,大江盟总管柳元礼前来叩门。
“墨少侠,盟主寿宴吉时快到了,请您和两位玉小姐过去入席。”
柳元礼那张胖脸比昨天冷了不少,那双小眼里不再是那么和蔼可亲,多了几分凌厉。
墨不白也没往心里去。
柳元礼虽说和悦来客栈那个曾富贵一样,都是个总管,但大江盟毕竟不是悦来客栈。
曾富贵对客人像对亲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脸上总堆着憨笑;可柳元礼好歹也是名人录中排名第三十九的高手,有点脾气不奇怪。
何况,自己还刚得罪了人家主子。
墨不白不紧不慢地整了整衣服,一个人晃悠着往议事堂走去。
柳元礼见他独自一人,愣了一下,脱口问道:
“两位玉小姐呢?”
“她们已经先走一步了。”
墨不白话调平平,见柳元礼愕然,又慢悠悠补了一句:
“敝派收到风声,似有发现花想容的踪迹。两位师妹急着给师父报仇,已经赶去核实了。好在这次贺寿本就是以我为主,少了她俩,也不算失礼。”
柳元礼脸色沉了沉,没再多说,转身急匆匆去敲别的房门。
看来这帮江湖大佬都起得挺晚。
墨不白一路走过去,明显感觉到周围人看他的眼神,从昨天的好奇转为毫不掩饰的鄙夷。
“消息传得倒快。”
墨不白心下暗笑,对此浑不在意。
议事堂外的院子里摆了五六十桌,人声鼎沸,不少性急的豪客已经开始推杯换盏,热闹得很。
相比之下,议事堂里面就清净多了,布局和昨晚差不多,只是椅子换成了团蒲,每人面前添了张摆满精致酒菜的矮几。
一进议事堂,墨不白便往最上头那张最尊贵的客人席位看去。
几后空空。
他有点失望,不过转念一想,隐湖小筑好歹是江湖第一大派,摆摆架子也正常,反正寿宴还没正式开始。
他不动声色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一撩衣摆坐了下来。
旁边的韩元济见他一个人,满脸诧异,目光在他身后两个空位子上扫来扫去。
墨不白望着他鬼精的模样,微微一笑,主动开口:
“玲珑师妹们已经先走了。”
韩元济到底是老江湖,眉头一皱,连忙追问:
“贵派是有什么急事?”
他这一问,堂里不少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墨不白身上。
不知道这些人是关心玲珑姐妹,还是关心春水剑派。
当然像武当宫凝那样的年轻俊杰,多半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更惦记那对姐妹花。
墨不白心里冷笑:
关你们屁事?
难道非出事了才能离开这个寿宴吗?
齐放外号“天王老子”,还真把自己当玉皇大帝了?
“正是。”
墨不白脸色一正,语气沉了下来,“敝派得了密报,发现了淫贼花想容的行踪。杀师之仇不共戴天,两位师妹不敢耽搁,已经立刻动身去查了。”
这话一出,武当宫凝、唐门唐天行这些人都露出了理解的表情。
宋思遇害是春水剑派奇耻大辱,门下弟子得知仇人线索急着去追查,也是江湖常情。
只有韩元济皱了皱眉,而那个一直闭目养神的少林木蝉,也抬眼看了他一下,眼神有点意味深长。
今天在议事堂里招呼众贵宾的,是大江盟副盟主“小诸葛”公孙且。
他摇着羽扇,模样儒雅,虽然在江湖名人录上高居第二十位,却一点架子没有,对在座各位,包括墨不白这个无名小卒,都是笑脸相迎,说话客气。
可这份客气,却让墨不白觉得后背发凉,像被一条毒蛇盯上了。
“墨少侠,贵派的消息真是灵通。我大江盟在江南弟子过千,到现在还没摸到花想容的半根毛呢。”公孙且轻摇羽扇恭维道。
他这话听着是捧,却一下子又把所有人注意力引到了墨不白身上。
墨不白心里暗骂,脸上却笑着回应:
“公孙大侠过奖。蛇有蛇路,鼠有鼠道。在下家里有点薄产,刚巧养得起几个消息灵通的线人罢了。”
想在江湖上混出名堂,要么武功高,要么银子多。
弟子忠心固然好,但真金白银往往更实在。
在座这些衣着光鲜的大侠,哪个背后没点产业?
据玲珑姐妹说,十大门派里除了春水剑派,连垫底的鹰爪门都开着三家镖局。
春水剑派完全是个异类,门下多是苦出身的女子,受了师门恩惠,所以才格外忠诚。
好在评定十大门派不是比谁钱多,春水剑派这才能留在里头。
干线人这行虽然来钱快,但名声臭,在很多江湖人眼里跟妓女没啥区别,都是“有奶便是娘”。
而且这行风险极高,经常死得不明不白。
那些消息最灵通的线人,通常只服务两三个固定金主,消息准,价钱也贵得吓人。
江湖上大多数门派都是需要的时候才花钱买消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干净利落。
真正养得起线人的,都是财大气粗的大派,毕竟培养一个情报网花费巨大,可能第二天人就没了,一般门派根本玩不起。
墨不白自然不清楚这里面的门道。
在他眼里,线人跟家里雇的长工差不多,都是干活拿钱的。
所以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他说完这话,那些江湖大佬看他的眼神都变得怪怪的。
像他这样直接承认“养着线人”的,不是家里有矿,就是背后有人,不由得他们不多想。
“哈哈哈!照这么说,花想容那厮这回可是踢到铁板了!”
对面席位上,排帮副帮主司空不群大笑道,“有墨少侠这样的财力和魄力加入,春水剑派看来是要大干一场啊!”
墨不白对司空不群的话不以为意,淡淡回道:
“司空帮主言重了。敝派向来与世无争,只求个清净。但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春水剑派虽小,也不是任谁都能捏的软柿子。”
他一边应付着这些没营养的客套话,一边时不时瞥向那个空着的上宾位。
心思早已飘到了师父李逍遥,或者说“鬼影子”任独行,和那个神秘的隐湖小筑的恩怨上。
隐湖……这次到底会派谁来?
是那个常年在外奔波,八面玲珑的门派长老“织女剑”辛垂杨?
还是那个近几年声名大噪,让无数江湖侠少魂牵梦萦的“谪仙”魏柔?
不管怎样,时隔这么多年,隐湖小筑,是时候该为师父付出点代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