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里的空气有些闷。
陆峥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搭在车窗边,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听到“吃醋”两个字,他喉结上下滚了滚,侧过脸,视线在苏梨那张明艳动人的脸上停了一瞬,随即又像被烫到似地挪开。
“笑话。”
男人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声音硬邦邦的,像是两块石头撞在一起,“我是团长,管天管地还要管你穿什么?
我是怕你穿成那样招摇过市,影响不好。再说了,那帮新兵蛋子懂什么审美,别把好好的衣服给看俗了。”
苏梨听着这言不由衷的解释,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明明耳根子都红透了,嘴还这么硬。
她也不戳破,身子慵懒地往后座上一靠,手指漫不经心地绕着裙摆上的飘带:“行行行,陆团长觉悟高,大公无私。不过您刚才那话倒是提醒我了。”
陆峥透过后视镜瞥了她一眼:“什么话?”
“你说怕我累着。”苏梨收起那副玩笑的神色,正经了几分,“刚才那几个嫂子围着我要做衣服,我虽然应承了,但心里有数。
这缝纫机踩多了,伤腰费眼,我这身子骨娇贵,可受不了那个罪。”
听到她说“受不了罪”,陆峥紧绷的嘴角松缓了一些。
他就知道,这娇滴滴的大小姐也就是图个新鲜。
“不想做就别做。”陆峥语气缓和下来,“我说了,津贴够你花。
你要是实在闲得慌,就在家属院里种种花,或者……”他顿了顿,似乎在想有什么轻松的活计,“去图书室看看书也行。”
苏梨摇摇头,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那不行,手艺不能荒废。
不过我不打算做廉价劳动力。谁家扯块布都来找我,我还不得累死?要做,我就做‘高定’。”
“高定?”陆峥皱眉,这词儿新鲜,他没听过。
“就是高级定制。”苏梨耐心地解释,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下,“一个月我就接那么一两单,还得看我心情和时间。
价格嘛,自然也是普通裁缝的好几倍。愿意掏钱的,那是真喜欢我的设计;不愿意掏钱的,我也乐得清闲。”
其实苏梨心里门儿清。
这年头大家日子都紧巴,能拿出双倍甚至三倍手工费做衣服的人寥寥无几。
她这么定规矩,一来是把那些想占便宜的挡在门外,二来也能维持个“物以稀为贵”的逼格。
最重要的是,她的主业从来都不是裁缝。
上辈子的老本行是翻译,那才是真正的金饭碗。
等过阵子摸清了门路,她还得想办法接点翻译的活儿,既体面来钱又快,还能为以后考大学、进外交部铺路。
至于做衣服,纯属是个陶冶情操的副业罢了。
陆峥听完,倒是赞同地点点头:“这主意行。别为了那是三瓜俩枣把自己累坏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只要她别整天被一群大老爷们盯着看,怎么折腾都行。
吉普车很快停在了供销社门口。
这会儿正是人多的时候,苏梨推开车门下去,那身天蓝色的裙子瞬间成了整条街的焦点。
供销社的售货员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姐,正磕着瓜子跟人闲聊,一抬头看见苏梨,瓜子皮都忘了吐。
“哎哟,这姑娘长得真俊!这裙子是上海那边传过来的新款式吧?”
苏梨笑着走过去,大大方方地任由人打量:“大姐眼光真好,这是我自己瞎琢磨做的。我想买点配色的绣线,还有米面油。”
“自己做的?”售货员大姐眼睛瞪得溜圆,态度立马热情了八度,“这手艺绝了!你要啥线?我给你拿最好的!”
陆峥跟在后面,手里拎着苏梨那个布包。看着自家媳妇三言两语就把售货员哄得眉开眼笑,甚至还偷偷从柜台底下拿出一把不需要票的挂面塞给她,心里那股子微妙的感觉又上来了。
她好像不管到哪,都能活得如鱼得水。
买完了线,苏梨又转到了副食区。
“来两块豆腐,要嫩点的。”苏梨指了指案板,又看向旁边的货架,“那罐头肉还有吗?拿一罐。”
陆峥在后面掏钱掏票,动作利索,眉头都没皱一下。
周围几个买菜的大妈看得直咋舌。
“那是陆团长吧?这媳妇可真败家,买个菜还要吃罐头肉,那玩意儿多贵啊!”
“贵啥?人家陆团长乐意!你没看刚才掏钱那架势,生怕媳妇钱不够花似的。”
陆峥耳朵尖,听着这些议论,非但没觉得丢人,反而把腰杆挺得更直了。
败家?
他陆峥赚钱就是给媳妇花的。要是连个肉罐头都吃不起,他还当什么团长?
回家的路上,苏梨心情不错,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陆峥侧头看她,阳光洒在她的侧脸上,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
“今晚吃什么?”他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以前他从不关心吃什么,食堂的大锅饭能填饱肚子就行。可现在,看着身边这个女人,他竟然开始期待起一顿晚饭来。
苏梨转过头,冲他神秘一笑:“回家你就知道了。不过先说好,我做饭,你洗碗。”
“行。”陆峥答应得痛快。
只要能把这尊大佛哄高兴了,别整天把“离婚”挂嘴边,别说洗碗,就是让他去劈一晚上柴,他也认了。
回到家属院,日头已经偏西。
苏梨一进屋就换下了那身招摇的衬衫裙,穿上了一套轻便的家居服,顺手系上了围裙。
陆峥原本想进厨房帮忙,却被苏梨推了出来。
“你去把院子里的水缸挑满,厨房地儿小,你这大高个杵在里面碍事。”
陆峥看着自己被嫌弃的身板,摸了摸鼻子,老老实实提着水桶出去了。
厨房里,苏梨挽起袖子,露出两截藕节似的白嫩小臂。
她先把买来的豆腐切成厚薄均匀的方块,锅里倒油。这年头油金贵,一般人家炒菜也就是拿油布擦一下锅底,但苏梨舍得。
油温七成热,豆腐块顺着锅边滑下去,“滋啦”一声,香味瞬间就爆开了。
苏梨耐心地煎着,直到豆腐两面都变得金黄酥脆,表皮起了一层诱人的虎皮纹,这才盛出来备用。
接着是野菜炒鸡蛋。野菜是早晨家属院的小孩去后山挖的,嫩得很。
三个鸡蛋磕进碗里打散,蛋液金黄浓稠,倒进热油里迅速蓬松起来,再把焯过水的野菜往里一倒,随便翻炒两下,撒点盐,那股子清香味直往鼻子里钻。
重头戏是那锅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