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家属院里的公鸡还没叫两遍,陆峥就醒了。
他习惯性地翻身起床,动作利索地套上汗衫,视线却在床头那条叠得整整齐齐的深蓝色新裤子上停了一瞬。
昨晚试穿时的那种燥热感仿佛还残留在皮肤表层,特别是大腿内侧,被那根软尺扫过的地方,到现在还隐隐发烫。
陆峥吐出一口浊气,抓起裤子套上。
这一穿,感觉确实不一样。
以前部队发的裤子,为了方便训练,裤腿做得肥大,裤裆也松垮,蹲下起立倒是方便,就是看着没精神。
可苏梨做的这条,腰身收得恰到好处,卡在他胯骨上方,不用系皮带都掉不下来。
裤腿顺着大腿肌肉线条往下走,在膝盖处微微放宽,到了脚踝又利落地收住。
他在屋里走了两步,布料摩擦的声音很轻,不像以前那样呼啦啦带风。
这裤子把他的腿衬得修长笔直,屁股包得紧实,整个人看着比平时还要挺拔几分。
推开卧室门,苏梨还没起。
陆峥走到堂屋,看见缝纫机盖着布罩,桌上还散落着几块剪剩下的碎布头。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摸了摸那冰凉的机器台面,脑子里闪过昨晚这女人蹲在他身前,仰着头一脸坏笑的样子。
“妖精。”
他低骂一声,嘴角却极快地扯了一下,转身大步出了门。
到了团部操场,早操号还没吹响。
警卫员小赵正蹲在单杠下面啃馒头,一抬头看见自家团长走过来,嘴里的馒头差点掉地上。
他瞪圆了眼睛,盯着陆峥的下半身看了半天,咽了咽口水:“团长,您今儿……咋感觉不一样了呢?”
陆峥瞥他一眼,没搭理,径直往队列前走。
小赵挠挠头,赶紧跟上去,围着陆峥转了两圈:“不对啊,团长,您是不是长个儿了?这腿咋看着比以前更长了?还有这屁股……”
“闭嘴。”陆峥冷冷地打断他,“早操准备好了吗?”
“好了好了!”小赵立正敬礼,眼神还是忍不住往那条裤子上飘,“团长,您这裤子不是发的吧?这版型,比咱们文工团那帮练舞蹈的小白脸穿得还带劲!”
这时候,周政委手里端着个茶缸子,慢悠悠地踱步过来。他是个人精,一眼就看出了门道。
“哟,老陆。”周政委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笑得像只老狐狸,“这精气神,不知道的以为你要去相亲呢。
这裤子做得讲究啊,供销社都没这手艺,哪买的?”
周围几个营长、连长也都凑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
“是啊团长,这裤子看着真利索,蹲下不勒裆吗?”
“这料子看着也不错,走线真直!”
“团长,给个路子呗,我也想整一条,过年回家相亲穿,准能成!”
陆峥被这群大老爷们围在中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背脊挺得比平时还直。
他掸了掸裤腿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平淡,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没地儿买。家里那位随便做的。”
操场上瞬间安静了一秒。
紧接着,爆发出一阵整齐的“卧槽”。
周政委茶缸里的水差点晃出来,一脸不可思议:“弟妹做的?不是说……弟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吗?”
之前苏梨刚来,家属院里的流言蜚语早就传遍了全团。大家都说陆团长娶了个祖宗,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谁能想到这“祖宗”还有这一手绝活?
陆峥扫视了一圈众人惊掉下巴的蠢样,心里那股子莫名的舒爽劲儿直冲天灵盖。他轻哼一声:“传言也能信?以后少在背后嚼舌根。”
说完,他吹响了集合哨,声音洪亮:“全体都有!五公里越野,开始!”
看着陆峥带队跑远的背影,那两条大长腿迈得飞快,裤型依旧笔挺不乱。
一营长碰了碰周政委的胳膊,酸溜溜地说:“政委,咱以前是不是看走眼了?这哪是娇小姐啊,这手艺,比裁缝铺的大师傅都强。老陆这命,真他娘的好。”
周政委喝了口茶,看着陆峥那副“老子有媳妇疼”的嘚瑟样,笑骂了一句:“这小子,闷骚。”
……
家属院里,苏梨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醒来时,日头已经照到了窗棂上。她伸了个懒腰,浑身骨头酥软。这一觉睡得踏实,没有继母的打骂,没有逼婚的压力,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叫。
她洗漱完,简单的煮了个白水蛋,就着昨晚剩下的半个馒头吃了。
吃饱喝足,开工。
苏梨把昨天买回来的布料全部摊在堂屋的大方桌上。
最上面是一块米白色的粗棉布,那是用来做窗帘的。这个年代的人不讲究隐私,窗户上顶多糊层报纸,或者挂块破床单。苏梨受不了那个,她喜欢光,但更注重私密性。
她拿起剪刀,“咔嚓咔嚓”地裁剪起来。
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犹豫。
剪完主体,她又从碎布头里挑出几条淡蓝色的布条,车成了细细的荷叶边,镶在窗帘的下摆和中间的绑带上。
缝纫机“哒哒哒”地响个不停。
不到一个小时,两幅带着荷叶边、充满法式田园风情的窗帘就做好了。
苏梨踩着凳子把窗帘挂上去。
原本光秃秃、透着股穷酸气的木窗,瞬间变得温馨雅致起来。阳光透过米白色的棉布洒进来,光线变得柔和朦胧,屋里的档次一下子提了好几级。
苏梨站在屋中间欣赏了一会儿,满意地点点头。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她把那块天蓝色的的确良和一块黑白格子的棉布拿了出来。
现在的女装,满大街都是灰蓝绿,款式也就是列宁装或者工装裤,毫无美感可言。
苏梨作为一个拥有超前审美的现代女性,自然不能忍受自己被埋没在这些土气的衣服里。
但这年头风气紧,太出格的衣服穿出去会被当成流氓抓起来。
所以,这就考验功力了。
要在“守规矩”和“显身材”之间,找到那个微妙的平衡点。
苏梨拿起画粉,在天蓝色的布料上行云流水地画着线条。
她设计了一条衬衫裙。
领口是常规的小翻领,扣子一直扣到最上面,看着规规矩矩。
但她在腰线上动了手脚——做了收腰设计,还在背后加了两条隐形的省道。
只要一穿上,原本宽松的衣服就会顺着身体曲线收紧,显得腰细如柳。
裙摆长度过膝,但在两侧做了极小的开叉,走路时若隐若现,既方便活动,又透着一股子灵动。
裁剪,锁边,拼接。
苏梨坐在缝纫机前,神情专注。她的脚有节奏地踩着踏板,手下的布料像是有生命一样,在她指尖翻飞跳跃。
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流过修长的脖颈,没入领口。她随手抹了一把,眼神亮得惊人。
这不仅仅是做衣服,这是她在为自己打造战袍。
在这个陌生的时代,美貌是武器,才华是底气,而这身衣服,就是她向这个世界展示姿态的第一步。
中午的时候,苏梨简单下了碗面条。
下午继续赶工。
那块黑白格子的棉布,她做成了一条半身裙。
不是那种直筒筒的桶裙,而是做成了A字版型的大摆裙。
腰头特意做宽,能完美地卡住腰肢,显得腰臀比极佳。
配上一件简单的白衬衫,把下摆扎进裙子里,那就是妥妥的赫本风。
等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两条裙子全部完工。
苏梨迫不及待地换上了那条天蓝色的衬衫裙。
屋里没有全身镜,她只能对着脸盆架上的小圆镜照了照。
镜子里的人,肤白胜雪,淡蓝色的裙子衬得她气质清冷又高贵。收腰的设计勾勒出盈盈一握的腰身,裙摆随着她的转动轻轻荡漾。
哪怕是在这个灰扑扑的年代,她也要做最亮眼的那一抹颜色。
就在这时,院门被人推开了。
陆峥一身汗气地走了进来。
他手里拎着饭盒,显然是从食堂打回来的晚饭。刚一进门,他的脚步就顿住了。
夕阳的余晖透过新挂的米白色窗帘,给屋内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光晕。苏梨站在光影里,穿着那件他从未见过的裙子,正低头整理袖口。
那一抹天蓝,像是夏天里最清凉的风,猛地撞进了陆峥满是尘土的视线里。
裙子很保守,领口扣得严严实实,袖子也是长袖。
可陆峥的喉结却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那收紧的腰身,那随着动作微微起伏的胸脯,还有裙摆下露出的那一截纤细洁白的小腿……
这衣服,怎么穿在她身上,比没穿还让人心慌?
苏梨听到动静,抬起头,冲他嫣然一笑:“回来了?正好,帮我看看这裙子做得怎么样?”
她转了个圈,裙摆像花瓣一样散开。
陆峥站在门口,手里拎着的饭盒带子勒进了肉里。他感觉自己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被眼前这一幕晃花了眼,连呼吸都忘了。
“陆团长?”苏梨见他发愣,歪了歪头,眼里带着点促狭,“不好看吗?”
陆峥猛地回神,慌乱地移开视线,不敢再看那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腰。他大步走到桌边,把饭盒重重一放,声音哑得像是含了把沙子。
“……还行。”
苏梨撇撇嘴,有些不满他的敷衍:“什么叫还行?这可是我花了一下午才做出来的。”
这话提醒了陆峥。他背对着她,端起桌上的凉白开猛灌了一口,心里那股子乱窜的火苗非但没压下去,反而添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
她一个人在家,就为了做这些,在缝纫机前坐了一整天?那细皮嫩肉的,踩那玩意儿不累吗?
“对了,”苏梨没发现他的异样,走过来去拿饭盒,“今天你在团里,裤子穿着舒服吗?没人笑话吧?”
陆峥身子一僵。
何止没人笑话。
他脑子里闪过那群兔崽子羡慕嫉妒的眼神,还有几个胆大的缠着他问能不能让嫂子也给他们做一条,哪怕出双倍手工费都行。
当时他想都没想,就黑着脸让那几个人滚蛋了。
“挺好。”他闷声应了一句,转过身来,看着苏梨问道,“你还打算接活儿?”
“有这个想法,”苏梨正打开饭盒,闻言眼睛一亮,“怎么?你有路子?我这手艺,给嫂子们做做衣服,赚点零花钱总行吧?”
看着她那双因为“赚钱”两个字而闪闪发亮的眼睛,陆峥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她就这么缺钱?缺到要自己辛辛苦苦踩缝纫机去挣?
他从兜里掏出存折,啪地一声拍在桌上,语气又硬又冲:津贴以后每个月都给你。家里不缺钱,用不着你这么累。”
苏梨看着桌上的存折,眼睛微微睁大。
这男人,是把家底都掏给她了?
“不是钱的事儿……”苏梨试图解释,“我有手艺,闲着也是闲着……”
“那也太累了。”陆峥打断她,视线落在她那双白嫩细长的手上,脑海里浮现出她拿着软尺贴在别的男人身上量尺寸的画面,心里的酸水和那股子心疼混在一起,让他整个人都烦躁起来。
他往前逼近了一步,高大的身影将苏梨完全笼罩住,带着一股自己都没察觉的霸道和占有欲。
“以后,不许给别的男人做衣服。”
苏梨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话弄得一怔,随即心里涌起一股好笑。
这男人,是吃醋了?
她眨了眨眼,故意凑近他,踮起脚尖,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下巴上:“陆团长,你这么霸道,是怕我累着,还是不想让别的男人穿我做的衣服呀?”
陆峥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娇艳脸庞,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肥皂香,理智的那根弦差点绷断。
他狼狈地后退一步,耳根红得滴血,嘴硬道:“我是怕你累坏了身子,到时候赖上我不肯离婚。”
提到离婚,屋里的气氛微妙地凝滞了一瞬。
苏梨眼里的笑意淡了几分,收回身子,坐下吃饭:“放心,我身体好着呢。等攒够了钱,离了婚,我就去考大学,到时候你想让我给你做,我也没空了。”
陆峥看着她没心没肺吃饭的样子,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刚才那一瞬间的旖旎心思,瞬间变成了满嘴的苦涩。
他握紧了拳头,看着那个正在照镜子的女人心里暗暗发誓:
离婚?
想都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