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秀莲那双绿豆眼在听到“缝纫机票”四个字时,差点没瞪出来。
她吞了口唾沫,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心里盘算得噼里啪啦响。
缝纫机票那可是紧俏货,整个家属院一年也就那么两三张指标,比肉票金贵多了。
“大妹子,这票可不好弄啊。”赵秀莲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身子却没挪窝,反而往门框上一靠,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架势,“不过嫂子我认识供销社的主任,你要是舍得这块碎花布,嫂子帮你去问问?”
苏梨心里跟明镜似的。这赵秀莲摆明了是想空手套白狼,先把布骗到手,至于票,那是猴年马月的事儿。
她没接赵秀莲的话茬,反而转头看向站在赵秀莲身后那个一直没吭声的年轻嫂子。
那嫂子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灰衬衫,怀里还抱着个两三岁的娃,看着老实巴交的,眼神却一直往苏梨手里的碎花布上飘,带着点渴望。
“这位嫂子怎么称呼?”苏梨笑盈盈地问。
那年轻嫂子显然没想到苏梨会点她的名,脸一下子红了,局促地扯了扯衣角:“俺叫刘春芳,住前面筒子楼。”
“春芳嫂子,”苏梨把那块淡黄色的碎花布拿起来抖了抖,布料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我看你家孩子挺可爱的,这布要是给孩子做身衣裳,肯定好看。
不知道嫂子有没有路子能弄到票?只要有票,这布我就送给嫂子,外加三十块钱。”
刘春芳猛地抬起头,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她男人只是个副连长,津贴不高,家里还有两个老人要养,日子过得紧巴。
这块布料少说也值个五六块钱,再加上三十块钱,那可是她男人一个月的津贴!
“俺……俺有。”刘春芳声音细若蚊蝇,却透着股急切,“俺哥在市里机械厂当车间主任,上个月刚发了一张缝纫机票,本来是给俺留着置办嫁妆补漏的,但俺家这情况……俺这就去拿!”
说完,刘春芳抱着孩子转身就跑,生怕苏梨反悔。
赵秀莲一看这就急了,煮熟的鸭子飞了,这哪行?她伸手就要去拉刘春芳:“哎,春芳你急啥!我也能弄到……”
“赵嫂子,”苏梨往前跨了一步,正好挡住赵秀莲的手,脸上依旧挂着笑,语气却凉飕飕的,“人家春芳嫂子那是现成的票。
您这还得去‘问问’,我这人急性子,等不了。您要是没别的事儿,我就不留您喝茶了,家里乱,没地儿下脚。”
赵秀莲被噎得脸红脖子粗。这新来的小媳妇看着娇滴滴的,嘴皮子怎么这么利索?软钉子一个接一个,扎得人没脾气。
这时候,周围看热闹的邻居也开始指指点点。
赵秀莲平日里在大院里爱占便宜,名声本来就不好,这会儿见没捞着好处,还被人看了笑话,只能讪讪地啐了一口:“显摆什么呀,不就是有两个臭钱嘛。”
她扭着大屁股,气呼呼地走了。
没过十分钟,刘春芳就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却盖着鲜红印章的票据。
苏梨接过票仔细看了看,确认无误后,二话不说,把那块碎花布和三十块钱塞进了刘春芳手里。
“谢谢嫂子,这可是帮了我大忙了。”苏梨笑得真诚。
刘春芳抱着布,眼圈有点红。她没想到这乡下来的漂亮媳妇这么爽快,一点没看不起她这穷酸样。
送走了刘春芳,苏梨捏着那张轻飘飘的票,心情大好。缝纫机有着落了,接下来的日子,总算能有点盼头。
正得意着,院门口传来吉普车刹车的声音。
陆峥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军帽压得低,帽檐下那双眼睛锐利如刀,扫了一眼院子里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布料,又看了看苏梨那副偷着乐的小模样。
“刚才门口吵吵嚷嚷的,怎么回事?”陆峥把手里的公文包往桌上一放,声音低沉。
苏梨把那张缝纫机票在他眼前晃了晃,眉眼弯弯:“没什么,就是跟嫂子们做了笔买卖。陆团长,你看,票我弄到了。”
陆峥看着她那得意洋洋的样子,原本因为团里琐事积攒的烦躁莫名散去了大半。
他嗯了一声,算是认可了她的能力。
“下午有空吗?咱们去把‘四大件’搬回来。”苏梨追问。
“正好。”陆峥解开领口的风纪扣,露出滚动的喉结,“我已经跟后勤借了卡车,下午正要去县里拉砖头和水泥回来。到时候顺路去供销社,把缝纫机一起拉上。”
苏梨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这男人,还记着早上说要给她砌厕所和水池的事。她以为他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不仅记着,连行动都安排好了。
这个年代的男人,大多粗心大意,更别提还是个位高权重的团长。
可陆峥却把她一句抱怨记在了心上,并且雷厉风行地去执行。
苏梨看着他那张冷峻的脸,心里某种坚硬的东西,似乎被轻轻敲开了一道缝。
她撇了撇嘴,掩去眼底的异样,故意用娇气的语调说:“那敢情好,省得我跑两趟。
那你可得快点,我等着我的新机器呢。”
陆峥瞥了她一眼,没说话,转身进了屋,拿起水壶给自己灌了一大杯凉白开。
下午两点,日头正毒。
一辆军绿色的解放牌卡车轰隆隆地开进了家属院,扬起一阵尘土。
这动静可不小,正在树荫下纳鞋底、摘豆角的军嫂们全都伸长了脖子。
当看清卡车停在陆峥家门口时,所有人都炸开了锅。
“天爷,这是干啥?搬家啊?”
“你看车上,那不是砖头和水泥吗?还有沙子!”
“旁边那个大木箱子是啥?我的乖乖,是蝴蝶牌缝纫机!”
赵秀莲正端着饭碗在门口扒拉,看见这一幕,嘴里的饭差点喷出来。
她上午刚嘲讽完苏梨,下午人家就把缝纫机给搬回来了!不止缝纫机,还拉了一车的建筑材料!这是要干啥?盖房子吗?
陆峥从驾驶室跳下来,绕到车斗后面。他甚至没叫警卫员帮忙,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肌肉,双手扣住缝纫机的底座,腰腹一发力,百十来斤的铁疙瘩就被他稳稳当当地扛在了肩上。
那轻松的架势,就像是扛了一袋棉花。
苏梨跟在他身后,手里只拿了个轻飘飘的机头罩子,还要装模作样地拿手帕扇风:“哎呀,这天儿热死了。陆峥,你慢点,别磕着我的宝贝机器。”
陆峥瞥了她一眼。这女人,刚才在供销社砍价的时候精神头足得很,这会儿到了院里就开始演娇气。
但他也没拆穿,脚下步子迈得极大,三两步就跨进了自家院门。
赵秀莲酸得牙根痒痒,阴阳怪气地冲着苏梨的背影喊了一嗓子:“哟,苏梨妹子,这是要干啥呀?又是买缝纫机,又是拉砖头的,你们陆团长这是发大财了?”
苏梨脚步一顿,回头冲赵秀莲灿烂一笑:“嫂子消息真灵通。
这不,我们家陆团长嫌我去公厕不方便,说那地方味儿大,怕熏着我。
非要在院里给我单砌一个。还有啊,他说水房太远,让我一个弱女子提水太辛苦,要再给我砌个水池子。
哎,我也劝不住,他非要这么宠着我,我也没办法。”
这番话,说得又软又甜,但每个字都像是一根针,扎在赵秀莲心上。
周围的军嫂们听了,羡慕得眼睛都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