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更新时间:2025-12-17 17:37:27

当第一缕春风吹过山岗,吹散了冬季最后的寒意时,何家村的土地苏醒了。

一百二十亩连成一片的田野,经过一整个冬天的休整和滋养,呈现出一种深沉而肥沃的黑褐色。空气中,弥漫着有机堆肥发酵后独有的、混杂着泥土与草木的醇厚气息。这里不再是过去那零散分割、各自为政的田地,而是一片充满希望的、统一规划的广阔画布。

播种日选在了“谷雨”这一天。

天刚蒙蒙亮,新成立的“何家村职业化农业种植队”就在田边集合了。他们不再是过去那些扛着锄头、睡眼惺忪的农民。每个人都穿着统一的蓝色工作服,精神抖擞。队伍按照冬季培训时划分的小组站得整整齐齐,像一支即将开赴战场的军队。

何璐婳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她没有发表长篇大论的动员讲话,只是简单地说了几句:

“乡亲们,叔伯阿姨,兄弟姐妹们!我们脚下的这片地,和我们自己,都跟以前不一样了。今天,我们种下去的,不只是玉米种子,是我们何家村所有人未来的指望。规矩和标准,我们已经练了一个冬天,我相信大家。现在,开工!”

何父作为总技术顾问,举行了一个简单的仪式。他没有烧香拜佛,只是抓起第一把金黄色的“金穗六号”玉米种子,郑重地放进一个年轻队员的手中,沉声说:“用心待它,地会知道。”

播种开始了。

整个场面井然有序,效率惊人。经过培训的村民们,操作着统一配发的小型播种机,按照张立测算出的最佳行距和株距,精准地作业。每个人都一丝不苟,他们知道,自己手上的每一个动作,都关系到年底的分红,关系到整个村子的收成。

陈菲则带着她的团队,在田边设立了临时指挥中心。无人机在空中盘旋,实时监控着播种进度,数据被即时传输到她的笔记本电脑上,形成动态的作业图。她不再是那个只关心KPI的项目经理,而是整个庞大系统的后勤总管与数据中枢。

仅仅一天时间,一百二十亩地的播种工作,高质量地全部完成。

夕阳下,何璐婳、何父、张立和陈菲站在一起,看着眼前这片承载着无数希望的土地,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成就感。

接下来的两周,风调雨顺。金黄色的种子在肥沃的土壤里迅速发芽,破土而出。一株株嫩绿的玉米苗,带着顽强的生命力,在春光里茁壮成长。张立每天都会进行数据监测,所有的指标,从土壤湿度到叶绿素含量,都完美得像教科书。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将迎来一个丰收的开端时,危机不期而至。

一天下午,陈菲的手机上收到了一条天气预警推送,她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她立刻召集了项目核心成员,召开了紧急会议。

“坏消息,”她指着笔记本电脑上的气象云图,“市气象台发布了强冷空气预警。预计后天夜里开始,本地区将出现一次罕见的‘倒春寒’,夜间最低气度将骤降至零下一度,并可能持续两个晚上。”

“零下一度!”张立惊呼出声,“这个温度,对于刚出土两周的玉米苗来说,是致命的!它们的细胞液会结冰,导致组织坏死。一百二十亩,可能会全军覆没!”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弹,在小小的会议室里炸开。何父的脸色也变得无比严肃,他吧嗒着旱烟,一言不发,眉头紧锁。

消息很快就在种植队里传开了。恐慌和焦虑,像病毒一样迅速蔓延。

“完了,完了!我就说把地都弄到一块风险大,这下全完了!”

“早知道就不听璐婳的了,自己家种几亩地,就算冻死一点,也不至于全赔进去啊!”

之前被处罚过的何三儿,更是找到了宣泄口,在人群里大声嚷嚷:“什么首席技术官,我看是首席败家官!这下把我们全村都坑惨了!”

负面的情绪迅速发酵,村民们辛苦建立起来的信任和纪律,在天灾面前,显得脆弱不堪。

“必须立刻拿出方案,稳住人心!”陈菲冷静地说道,“璐婳,现在所有人都在看你。”

何璐婳深吸一口气,巨大的压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但她知道,自己不能乱。她是这艘船的船长,船长一乱,整艘船都会沉没。

“我爸,您有办法吗?”她看向自己的定海神针。

何父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但有力:“办法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对付倒春寒,只有一个字:熏。用湿的柴草,在田里点起浓烟。烟雾能像一层被子一样盖住地面,阻止地表热量散失,能让近地面的温度,比外面高上一到两度。这一两度,就是玉米苗的活路。”

- “这个方法有科学依据!”张立的眼睛亮了,“烟雾中的尘埃颗粒,能有效反射地面长波辐射,减少热量损失,同时水汽凝结也能释放潜热。这在微气象学里是有模型的!但是,一百二十亩地,我们需要多少个熏烟点?每个点之间距离多远?需要多少柴草?什么时候开始点火?”

“陈菲姐,”何璐婳立刻看向陈菲,“后勤交给你。全村能烧的湿秸秆、杂草、树叶,有多少算多少,立刻组织人去收集!不够的话,马上去周边的村子买!钱不是问题!”

“张立,”她转向农业博士,“你马上根据风向和地块分布,建立模型,计算出最科学的熏烟点布局图,确保烟雾能覆盖每一寸土地!”

“我爸,”她最后看着父亲,“您负责挑选最有经验的老人,组成技术指导组,教大家怎么控制火势,要烟大,火小,不能烧起来!”

“那我呢?”陈菲问。

“我们一起,去打这场仗。”何璐婳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了斗志。

当晚,何璐婳召集了所有队员。她没有先安抚情绪,而是让张立把熏烟法的科学原理解释了一遍,又让陈菲公布了详细的物资筹备和人员排班计划。

最后,她站到台前,声音通过扩音喇叭传遍了整个晒谷场:“各位,天要下雨,我们拦不住。但苗要活命,我们可以去争!今天晚上,我们不是给公司干活,不是给我何璐婳干活,是给我们自己,给我们每个人的股份和分红,去拼一把!”

“这场倒春寒,是我们种植队成立以来的第一场战役!打赢了,我们年底多分红,昂首挺胸!打输了,我们一起扛!现在,愿意跟我一起上战场的,站到我身后来!”

沉默了片刻后,何父第一个走到了女儿身后。接着是张立、陈菲。然后,是一个,两个,十个……几乎所有的队员,都默默地站了过去,包括那个白天还在抱怨的何三儿。

一场与严寒赛跑的战斗,在何家村的田野上全面打响。

第二天傍晚,冷风呼啸,气温骤降。按照张立的布局图,一百多个熏烟点已经准备就绪。随着何璐婳一声令下,所有的熏烟点同时被点燃。

滚滚的浓烟,在风的作用下,缓缓地在田野上空铺展开来,形成了一张巨大而厚实的灰色“棉被”,将一百二十亩的嫩绿,温柔地护在身下。

整个晚上,没有人睡觉。所有队员分成几班,在寒风中来回巡视,不断添加潮湿的柴草,确保烟雾不会中断。何璐婳和她的核心团队,更是彻夜未眠,他们拿着张立提供的红外测温仪,不断地在各个监测点记录着数据。

温度计上的数字,缓慢地从5度,降到3度,2度,1度……最终,在凌晨四点,室外空气温度降到了恐怖的零下1.5度。

但在那层浓烟的庇护下,近地面的温度计,顽强地保持在0.5度到1度之间。

黎明时分,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寒潮终于退去。

疲惫不堪的人们冲进田里,惊喜地发现,绝大部分的玉米苗,虽然叶尖上挂着白霜,显得有些萎靡,但它们的茎秆依然挺立,核心的嫩叶依然保持着生命的绿色。他们成功了!

一阵劫后余生的欢呼声,在田野上爆发开来。许多人拥抱在一起,又哭又笑。他们不仅保住了庄稼,更在这场共同的战斗中,锤炼出了真正的团队精神和集体荣誉感。

陈菲站在田埂上,看着这片充满生机的景象,悄悄拨通了沈文哲的电话,汇报了整场战役的经过。

电话那头,沈文哲沉默了许久,只说了一句:“告诉何璐婳,干得漂亮。”

挂掉电话,陈菲走到何璐婳身边,脸上带着一丝兴奋:“璐婳,刚刚收到消息。上海最大的生鲜电商平台‘鲜到家’,听说了我们项目的故事,点名要来考察。他们表示,如果品质能达到预期,愿意签下我们第一季全部产出的独家预购协议。”

何璐婳看着那些在晨光中闪闪发光的、挂着霜珠的玉米苗,仿佛看到了一条通往更广阔天地的金色大道。

她知道,属于“金穗六号”的战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