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更新时间:2025-12-17 17:28:01

八月的北京闷热难当,空调外机的嗡鸣声填满了午后的寂静。苏默坐在电脑前,反复修改着给劳伦特女士的项目提案,却总觉得词不达意。

门锁转动的声音让他抬起头。谢屿提着超市购物袋走进来,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

“我买了西瓜,冰镇的。”谢屿把袋子放在厨房流理台上,“进展如何?”

苏默叹了口气,向后靠在椅背上:“卡住了。想要表达的东西太多,反而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谢屿切好西瓜,递给他一块:“先休息一下。有时候刻意追求灵感,它反而躲着你。”

他们坐在窗边吃西瓜,甜美的汁液暂时驱散了夏日的烦躁。苏默注意到谢屿的沉默不同寻常,像是心事重重。

“怎么了?”他问。

谢屿用纸巾慢慢擦着手:“我收到了一个工作邀请,来自上海的一家制作公司。他们正在筹备一部跨国合作的电视剧,想请我加入编剧团队。”

苏默坐直了身体:“这是很好的机会啊。为什么你看起来...”

“犹豫?”谢屿接过他的话,“因为项目周期很长,至少需要半年全职在上海。而且...”他停顿了一下,“如果接受,我可能要从汉阳大学休学一段时间。”

这个消息在闷热的空气中投下一块巨石。苏默放下西瓜,试图消化这个信息。半年,上海,休学——每一个词都意味着新的分离和改变。

“你怎么想?”他轻声问。

“我不知道。”谢屿的眼神充满矛盾,“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实战经验对我很重要。但休学意味着推迟毕业,打乱原本的计划。”

苏默握住他的手:“还记得你在首尔说过的话吗?最好的故事既是个人的,也是普遍的。也许职业生涯也是如此——没有固定的路径,只有不断的选择和调整。”

谢屿微微点头,但眉头依然紧锁:“还有我们。又是一次分离,而且这次你也有自己的机会,劳伦特女士的项目...”

“我们可以应对。”苏默坚定地说,“已经证明了距离打不垮我们。”

话虽如此,当谢屿第二天飞往上海面试时,苏默独自在公寓里感受到一种熟悉的空虚。他走到谢屿半开的行李箱前,看见里面整齐叠放的衣物和几本剧本。这个画面让他想起一年前,谢屿准备前往韩国时的情景。

那时他们的爱情还新鲜脆弱,分离如同未知的冒险。如今,他们更加成熟稳定,但挑战也随之升级。

他拿起手机,给谢屿发了条消息:「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一小时后,谢屿回复:「面试结束。他们很满意,给了我一周时间考虑。」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像往常一样视频通话,但话题总是小心翼翼地绕开那个决定。苏默能感觉到谢屿内心的挣扎,却不知如何帮助他。

周五晚上,苏默接到了母亲的电话。自从那次缓和后,他们保持着不频繁但稳定的联系。

“默默,你爸爸...”母亲的声音有些犹豫,“他下周三要去北京出差,想见见你。”

苏默的心跳瞬间加速。一年来,父亲从未直接联系过他,所有的消息都是通过母亲或姐姐转达。

“他...真的想见我?”

“他主动提出的。”母亲轻声说,“虽然他没明说,但我知道他看了很多关于你的报道,平遥摄影展的新闻他也收藏了。”

这个消息让苏默既期待又恐惧。与父亲的重逢,可能是一次突破,也可能是一次更深的伤害。

当他把这个消息告诉谢屿时,屏幕那端的谢屿沉默了很久。

“我应该回去陪你。”最终他说。

“不,”苏默摇头,“你需要在上海把机会确定下来。我可以面对。”

“但你一个人...”

“我不是一个人。”苏默微笑,“你在我心里。”

这句话让谢屿的表情柔和下来:“你变得更强大了,苏默。”

“因为你教会我,真正的强大不是独自面对一切,而是知道有人与你并肩,即使他不在身边。”

周三下午,苏默提前半小时到达约定的餐厅。他选择了一家安静的日料店,离父亲入住的酒店不远。

等待的时间里,他反复思考着开场白,设想着各种可能的场景。当父亲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门口时,他感到一阵眩晕。

一年不见,父亲似乎老了一些,鬓角多了些白发,但身姿依然挺拔。他穿着熟悉的灰色衬衫,手中提着公文包,目光在餐厅内搜寻。

苏默站起身,轻声唤道:“爸。”

父亲转向他,眼神复杂地变化着——惊讶,犹豫,最终沉淀为一种克制的平静。他走过来,在对面坐下。

“路上堵车。”父亲简单地说,声音比记忆中沙哑。

“北京的交通总是这样。”苏默回应,手指在桌下微微颤抖。

初时的对话生硬而客套,像两个陌生人的寒暄。父亲问了问他的工作,他简单描述了摄影展和工作室的情况。父亲点点头,没有多言。

菜品陆续上桌,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苏默看着父亲熟练地使用筷子,想起小时候父亲教他握筷子的情景,鼻尖突然一酸。

“我看了你在平遥的报道。”父亲突然开口,眼睛盯着桌上的生鱼片,“拍得不错。”

这三个字简单得近乎吝啬,却在苏默心中激起巨浪。这是父亲第一次肯定他的选择。

“谢谢。”他轻声说。

又是一阵沉默。父亲慢慢咀嚼着食物,像是在思考什么。苏默耐心等待,知道有些话需要时间。

“你妈妈...”父亲终于再次开口,“她很想你。”

“我也很想她。”苏默停顿了一下,“还有您。”

父亲的动作微微一顿,没有抬头:“在上海的那个年轻人...他对你好吗?”

这个问题如此直接,让苏默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深吸一口气:“他很好,我们互相支持,尊重彼此的事业。”

父亲点点头,依然没有看他的眼睛:“人生很长,选择要慎重。”

“我慎重考虑过,爸。”苏默的声音很轻但坚定,“这是我想要的幸福。”

父亲终于抬起头,目光与苏默相遇。在那双熟悉的、布满细纹的眼睛里,苏默看到了挣扎、不解,但也有一丝努力的理解。

“我花了很长时间...”父亲缓缓地说,“试图明白这件事。在我的世界里,这是...难以接受的。”

苏默的心沉了下去。

“但是,”父亲继续说,“看到你在自己选择的路上走得这么好,我开始想...也许我的世界太小了。”

这句话如此轻微,却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苏默心中的黑暗。他感到眼眶发热,努力维持着平静。

“谢谢您,爸。”

父亲摆了摆手,像是要挥散这过于情感化的氛围:“吃饭吧,菜要凉了。”

余下的晚餐在一种微妙的缓和气氛中进行。父亲问了他的工作规划,他谨慎地分享了可能与劳伦特女士合作的机会。令他惊讶的是,父亲没有否定,反而提出了一些专业建议。

“国际舞台不同于国内,要更加注意文化差异。”父亲说,语气像是他平时谈工作的样子,“但你的能力应该足够应对。”

分别时,父亲站在餐厅门口,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照顾好自己。”

“您也是,注意血压。”

父亲点点头,转身走向酒店。苏默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渐行渐远,心中充满一种酸楚的希望。

回到公寓,他立刻给谢屿打电话,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他见我了,而且...他试图理解。”

谢屿在电话那端安静地听着他的叙述,然后轻声说:“我为你高兴,苏默。真的。”

“你的决定呢?”苏默问,“上海的工作。”

谢屿沉默了一会儿:“我拒绝了。”

“什么?为什么?”

“因为我想起了我们最初的约定——不在分离中消耗彼此,而是在相聚中共同成长。”谢屿的声音平静而坚定,“上海的机会很好,但还有其他的机会。而我们的时间,无可替代。”

苏默靠在墙上,感到泪水终于滑落。这一刻,他同时收获了来自父亲的理解和来自爱人的承诺,像是长久黑暗后的双重曙光。

“不过,”谢屿继续说,“我向他们推荐了另一种合作方式——作为顾问远程参与前期开发,这样我只需要每月去上海一周。他们接受了。”

苏默破涕为笑:“你总是能找到解决办法。”

“因为我们都在学习如何平衡爱情和梦想。”谢屿轻声说,“不是二选一,而是找到兼顾的方式。”

那晚,苏默终于完成了给劳伦特女士的提案。在个人陈述部分,他写道:

「艺术之于我,是在混沌中寻找连接的方式。通过镜头,我探索分离中的统一,差异中的共鸣。正如光需要阴影来定义形状,自我需要他者来确认存在。我的创作,是我与世界的对话,也是世界通过我发出的回响——有时响亮,有时细微,但从未停止。」

点击发送的那一刻,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无论结果如何,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窗外,北京的夜空被霓虹灯染成淡紫色。苏默拿起相机,拍下了这个夜晚——不是因为它特别美丽,而是因为它真实存在。

在无声的黑暗中,光在等待破晓。而在寂静的深处,回响正在孕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