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更新时间:2025-12-17 17:27:21

谢屿离开的第七天,苏默发现自己站在暗房里,却完全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进来的。相纸在显影液中缓缓浮现影像——是他们在西山拍的日出,谢屿的侧脸沐浴在晨光中,轮廓分明。

苏默盯着照片,直到影像完全显现,然后过度显影,最终变成一片漆黑。

他麻木地将相纸扔进废液桶,桶底已经积了厚厚一层失败的尝试。这一周,他几乎住在暗房里,试图用工作麻痹自己,但结果总是不尽如人意。

“你又在这里。”林宇推门进来,手里提着外卖袋,“我敲了十分钟门,差点叫保安。”

苏默眨了眨眼,适应着突然的光线:“几点了?”

“晚上八点。”林宇无奈地说,“你昨天答应我会按时吃饭的。”

是吗?苏默完全不记得。时间变得模糊,白天和黑夜的界限不再清晰。没有谢屿的日常,失去了原有的节奏。

林宇是编导系的研究生,比他们大两届,是少数完全理解并支持他们关系的人。谢屿离开前,特意拜托他照顾苏默。

“先吃饭。”林宇把外卖盒一一打开,“然后你得洗个澡,换身衣服。你闻起来像定影液。”

苏默机械地接过筷子,食不知味地吃着。暗房的红灯在他脸上投下诡异的阴影。

“谢屿今天来电话了吗?”林宇问。

苏默摇头:“他这周在集训,每天只有睡前能发条消息。”

这是他们面临的第一个现实——谢屿的韩语强化课程比预期中更加紧张,每天从早上八点到晚上九点,只有短暂的休息时间。再加上一小时时差,他们的联系被压缩到最低限度。

“才第一周,适应期总是最难的。”林宇安慰道,“等他课程结束,就会好很多。”

苏默点点头,没有告诉林宇,昨晚他等到凌晨两点,只为了谢屿的一句“晚安”。而今天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在暗房的地板上睡了一夜,手里还攥着手机。

饭后,林宇强行把他拉出暗房:“走,陪我散步。你需要新鲜空气。”

九月的夜晚已经带着凉意。校园里的路灯一盏盏亮起,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走过,谈笑声在夜色中飘散。苏默看着那些亲密的情侣,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走之前,给我留了台拍立得。”苏默突然说,“但我一张都没拍。”

“为什么?”

“因为...”苏默停顿了一下,“因为最美的瞬间,他都不在。”

林宇理解地拍拍他的肩:“嘿,记得我女朋友去英国交换的那半年吗?我们吵了无数次架,有一次甚至整整两周没联系。”

苏默有些惊讶:“你们看起来那么默契。”

“默契是磨练出来的,不是天生的。”林宇笑了笑,“距离会放大所有问题,但也会让真正重要的东西浮现出来。”

他们走到艺术楼前,苏默不自觉地抬头望向顶层的画室窗口——一片漆黑。自从谢屿离开后,他再也没去过那里。

“要不要上去看看?”林宇问。

苏默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画室里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谢屿的剧本草稿还散落在工作台上,一个咖啡杯里残留着干涸的痕迹。时间仿佛在这里静止了。

苏默走到窗前,望着熟悉的夜景。就在几个月前,他们曾在这里分享梦想,交换誓言。而现在,只有他一个人站在这里。

“他开始写新剧本了。”苏默轻声说,“在邮件里告诉我,是关于一对被迫分离的恋人的故事。”

“听起来很熟悉。”林宇评论道。

苏默的嘴角微微上扬:“他说灵感来自于我们,但结局会不同——他们会重逢,在樱花盛开的季节。”

这是这一周来,他第一次感到一丝温暖。即使相隔千里,他们依然在共享创作的历程,用各自的方式记录这段感情。

回到家时,已经快十一点。苏默打开电脑,发现谢屿发来了一封邮件:

「默:

今天学了最难的语法,感觉脑子要爆炸了。班上有个日本同学,总是不分场合地大笑,教授的脸都绿了。

想念你煮的咖啡,这里的咖啡只有苦味,没有香气。

附上今天的照片:窗外的首尔塔。

屿」

邮件很短,附带的照片像素不高,但苏默反复看了很久。他能想象谢屿在异国的教室里努力学习的模样,能感受到那份疲惫和孤独。

他回了一封长信,描述了自己的一天,分享了新作品的构思,附上了几张校园的秋景。在信的结尾,他写道:「我很好,勿念。专注学习,我永远在这里。」

点击发送后,他坐在黑暗中,意识到自己在说谎。他并不好,但他不能让谢屿知道。

第二天,苏默强迫自己恢复正常作息。他去了图书馆,整理了毕业论文的资料,甚至参加了北京实习的线上面试。下午,他第一次拿起拍立得,拍下了图书馆窗外的梧桐树。

照片很美,金黄的叶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在背面写下日期和简短说明,放进一个专门准备的盒子里。

“这是第一张。”他对自己说。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逐渐找到了新的节奏。每天早上,苏默会收到谢屿前夜发来的邮件;中午,他们会简短地视频几分钟;晚上睡前,互道晚安。

但表面的平静下,暗流仍在涌动。

十月初的一个雨夜,苏默接到了姐姐的电话。自从他离开家后,这是姐姐第一次主动联系他。

“妈妈住院了。”姐姐开门见山地说,声音疲惫,“高血压,医生说需要静养。”

苏默的心沉了下去:“严重吗?”

“现在已经稳定了,但医生说要避免情绪激动。”姐姐停顿了一下,“她一直在哭,说想你。”

苏默闭上眼睛,雨水敲打着窗户,像无数细小的锤子敲在心上。

“爸爸呢?”

“他还是老样子,不许我们提起你。”姐姐的声音低了下来,“但我知道,他每晚都在书房看你的照片。”

这一刻,苏默感到一种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拉扯。一边是对父母的牵挂和责任,一边是对自我和爱情的坚持。无论选择哪一边,都意味着对另一边的背叛。

那晚,他梦见了母亲。在梦中,她还是他小时候的模样,牵着他的手走在海边。突然,海水开始上涨,他们被迫向不同的方向奔跑。他回头时,看见母亲站在汹涌的海水中,向他伸出手,他却越跑越远。

醒来时,枕头上湿了一片。

他打开电脑,想向谢屿倾诉,却最终只写了一封普通的邮件,分享了一些日常琐事。他不能用自己的痛苦加重谢屿的负担,尤其是在对方也面临巨大压力的时候。

第二天,苏默去看了心理医生。在安全的诊疗室里,他终于说出了所有的恐惧和愧疚。

“我觉得自己是个罪人。”他低声说,“因为我追求自己的幸福,让父母痛苦。”

医生平静地看着他:“苏默,每个人的生命都属于自己。你父母的痛苦源于他们的期望,而不是你的选择。”

“但那是我的家人...”

“家人应该互相支持,而不是互相束缚。”医生说,“你并没有做错任何事,只是选择了真实地活着。”

这些话在理智上能够理解,但情感上的负担依然沉重。

离开诊所时,苏默在附近的公园坐了很久。秋日的阳光温暖而不炙热,孩子们在草地上奔跑嬉戏,老人们坐在长椅上闲聊。生活一如既往地继续,不为任何人的痛苦停留。

他拿出拍立得,拍下了一对老夫妇携手散步的画面。那一刻,他意识到自己渴望的不仅是谢屿的归来,更是一个被接纳、被理解的未来。

当晚与谢屿视频时,他注意到了对方眼中的血丝。

“你还好吗?”苏默关切地问。

谢屿揉了揉太阳穴:“最近的作业有点多,熬了几个夜。”

“别太勉强自己。”

“不会的。”谢屿笑了笑,“只是想早点完成,圣诞节能回去看你。”

这是他们第一次明确重逢的时间。圣诞节,还有两个多月。苏默感到一丝希望,像黑暗中的微光。

视频结束后,苏默坐在工作台前,开始一个新的项目。他决定创作一组关于“距离”的摄影作品,记录分离中的等待与希望。

第一张照片是他和谢屿的空床,一半的枕头留有睡痕,另一半平整如新。

第二张是两台同时显示时间的钟,一个指向北京时间,一个指向首尔时间。

第三张是谢屿留下的衬衫,挂在窗边,随风轻轻摆动。

通过这些影像,他找到了表达情感的出口。艺术再次成为他的救赎,将痛苦转化为创造。

十月底,谢屿的韩语课程终于结束,他们有了更多的交流时间。一个周日的下午,他们进行了一次长时间的视频通话。

“我通过了三级考试。”谢屿兴奋地宣布,“比要求的分数还高了二十分。”

“太好了!”苏默由衷地为他高兴,“我就知道你能行。”

“这要感谢你。”谢屿的眼神温柔,“每次我想放弃的时候,就想起你对我说的话——‘我相信你’。”

这句话让苏默怔住了。他从未意识到,自己的支持对谢屿如此重要。

“我也要感谢你。”他轻声回应,“因为你,我学会了坚持。”

通话结束后,苏默翻开素描本,在空白页上写下:“爱是双向的救赎。”

他走到阳台,望着秋夜的星空。在那些遥远的星辰中,有一些可能已经熄灭,但它们的光芒依然在宇宙中穿行,抵达我们的眼睛。

也许爱情也是如此。即使相隔千里,真正的连接从未中断。

他回到房间,开始写一封长信。这一次,他没有隐瞒自己的痛苦和挣扎,也没有掩饰希望和坚持。他写下了母亲的住院,写下了内心的愧疚,也写下了对重逢的期待。

在信的结尾,他写道:「我不再害怕距离,因为真正的距离不在空间,而在心里。而我们的心,从未分开。」

点击发送的那一刻,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黑白之间的灰色地带,或许才是生活的真相。而在那片灰色中,爱是唯一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