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更新时间:2025-12-17 14:01:36

“林婉,你个丧门星!”

“克死了大军,现在就把抚恤金交出来,滚回你娘家去!”

尖锐的咒骂声像是一把生锈的锯子,硬生生锯开了林婉原本混沌的意识。

还没睁眼,一股浓烈的烧纸味混合着廉价旱烟的呛人气味便直冲鼻腔。

耳边是嘈杂的人声,还有女人呼天抢地的干嚎。

林婉猛地睁开眼。

入目是一片晃眼的白。

粗糙的麻布孝服穿在身上,磨得皮肤生疼。

面前是一张黑白遗像,挂在有些发霉的土墙上。

遗像里的男人木讷地看着前方,正是她那个刚死了不到三天的丈夫,陈大军。

这是……陈家的灵堂?

林婉愣住了,视线扫过四周。

低矮昏暗的堂屋,糊着旧报纸的窗户,还有墙上那张泛黄的年历——1982年。

她回来了。

回到了改变她一生命运的转折点。

上一世,也就是今天,丈夫陈大军因工伤去世,厂里赔了五百块钱抚恤金。

在这个猪肉才一块钱一斤的年代,五百块是一笔巨款。

婆婆张翠花联合一家子极品,不仅抢走了这笔钱,还把她赶出家门,造谣她偷汉子,害得她名声尽毁,最后惨死在出租屋里。

“听见没有!别在这给我装死!”

一只枯瘦如鸡爪的手猛地戳在林婉的脑门上,力道大得让她差点向后仰倒。

林婉稳住身形,抬头看去。

面前的老妇人穿着一身打补丁的黑褂子,颧骨高耸,薄唇紧抿,三角眼里满是凶光。

正是她的好婆婆,张翠花。

旁边站着个黑瘦猥琐的男人,那是大伯哥陈大强,正用一种黏腻恶心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

至于那个嗑着瓜子看戏的年轻女人,则是小姑子陈燕。

周围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这陈家媳妇也是命苦,进门才半年男人就没了。”

“命苦啥啊,我看张翠花说得对,就是克夫命。”

“这五百块钱可是大军拿命换的,哪能给个外姓人?”

听到周围的议论声,张翠花气焰更甚。

她双手叉腰,唾沫星子横飞:“识相的就把厂里给的条子拿出来!那是俺儿子的卖命钱,是你大侄子以后娶媳妇的本钱!你一个不下蛋的母鸡,有什么资格拿?”

林婉垂下眼帘,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再抬头时,她那张苍白的小脸上已满是泪痕,身子更是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娘,大军才刚走,您就要赶我走吗?”

她的声音沙哑破碎,带着无尽的凄凉:“这钱是大军留给家里过日子的,我什么时候说要独吞了?可您现在就要把我赶出去,我……我还能去哪儿?”

她没有像前世那样据理力争,更没有撒泼打滚。

她知道,在这个依然封闭落后的村子里,硬碰硬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

示弱,是为了寻找反击的机会。

张翠花没想到平时闷不做声的林婉竟然敢顶嘴,哪怕是软绵绵的顶嘴,也让她觉得威严受到了挑衅。

“你个小浪蹄子,还敢顶嘴!”

张翠花扬起巴掌就要扇过来:“我说你独吞就是独吞!今天这钱你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不然我就让大强把你扒光了搜身!”

陈大强听到这话,眼中冒出一股邪光,搓着手就往前凑:“娘说得对,弟妹,你还是自己交出来吧,别让大哥动手,怪不好看的。”

说着,那只满是黑泥的大手就朝林婉的胸口抓来。

林婉心中泛起一阵恶心,袖子里的手死死攥紧。

就在这时,堂屋外的光线突然暗了一下。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光,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煞气。

周围原本嘈杂的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

林婉下意识地转头看去。

那是个年轻男人。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军绿背心,露出的双臂肌肉虬结,上面还沾着些机油的黑渍。

下身是一条宽松的工装裤,裤脚随意地挽着。

男人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眉骨处有一道浅浅的疤痕,给那张原本英挺的脸平添了几分凶悍。

谢野。

村里出了名的二流子,没人敢惹的恶霸。

据说他打架不要命,还在外面蹲过局子,村里的狗见了他都要夹着尾巴绕道走。

但在林婉的前世记忆里,这个男人后来成了全省的首富,是真正的大人物。

而且,他是陈家最忌惮的人,因为陈大军生前借过谢野的高利贷,虽然不多,但谢野这人,最恨欠债不还。

此刻,谢野正倚在门框上,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灵堂。

张翠花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陈大强更是吓得缩了缩脖子。

“哟,挺热闹啊。”

谢野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嘲弄:“陈大军才死几天,就要在他灵堂上演全武行?”

张翠花讪讪地收回手,赔着笑脸:“谢……谢家小子啊,这是我们家务事,就不劳你操心了。”

“家务事?”

谢野嗤笑一声,吐掉嘴里的烟头,用鞋底碾了碾:“陈大军欠我五十块钱,今天可是最后期限。既然你们在分钱,那先把我的账平了。”

张翠花脸色一变:“什……什么五十块?大军从来没说过!”

“怎么?想赖账?”

谢野站直了身子,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像座山一样压过来,吓得张翠花连连后退。

林婉看着这一幕,脑中飞快地转动。

这是个机会。

唯一的破局机会。

陈家这群吸血鬼,只有比他们更狠、更恶的人才能镇得住。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身子晃了晃,脚下一软,竟直直地朝着门口的谢野倒了过去。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

所有人都没想到林婉会突然晕倒,而且倒的方向不偏不倚,正是谢野怀里。

谢野也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

但他常年打架练就的反应速度极快,下意识地伸出单手,一把捞住了女人的腰。

入手处,是一片惊人的柔软和纤细。

隔着粗糙的孝服,他甚至能感觉到女人身上传来的温热体温。

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皂角香,混杂着灵堂里的烟火气,竟意外地不难闻。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这惊世骇俗的一幕。

刚死了丈夫的小寡妇,倒进了村里恶霸的怀里。

这画面,简直是在挑战所有人的神经。

谢野的手掌宽大粗糙,带着常年干活留下的老茧,滚烫得吓人。

哪怕隔着布料,林婉也觉得腰间那一块皮肤像是被烙铁烫到了一样。

她没有立刻起来,而是借着这个姿势,苍白着脸,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快速说道:“救我,我有钱,分你一半。”

谢野低头,看着怀里这个看似柔弱无骨、实则胆大包天的女人。

她睫毛颤得厉害,脸上还挂着泪珠,看起来楚楚可怜。

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哪有半点晕倒的样子?

里面分明写满了算计和求生欲。

谢野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眼底掠过一抹玩味。

有点意思。

这陈家的小寡妇,不像传闻中那么老实啊。

他没有推开林婉,反而手上稍微用了点力,把人扶稳了些,抬头看向已经呆滞的张翠花。

“既然晕了,这账我就找能做主的人算。”

谢野的声音依旧懒散,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刚才听你们说有五百块抚恤金?正好,连本带利,还我也够了。”

张翠花一听要拿钱,顿时急了:“凭什么!大军欠的钱凭什么要我们还!”

“父债子偿,夫债妻还,怎么,你们不是陈大军的家人?”

谢野冷笑,视线在陈大强身上转了一圈:“还是说,想让我动手拿?”

陈大强被他看得双腿发软,差点跪下。

林婉适时地“悠悠转醒”,从谢野怀里挣扎着站起来,脸颊染上一层不正常的红晕。

她咬着嘴唇,看向张翠花:“娘,既然大军欠了谢野的钱,咱们得还……要是闹大了,厂里知道了,说不定会把剩下的抚恤金都要回去。”

这句话击中了张翠花的软肋。

她最怕的就是钱飞了。

“给给给!真晦气!”

张翠花骂骂咧咧,却不敢再逼林婉立刻交出全部钱财,生怕惹恼了谢野这个煞星,真把五百块全抢了。

这场闹剧,因为谢野的介入,暂时画上了句号。

但林婉知道,这只是开始。

深夜。

陈家的破旧小院里一片死寂。

林婉躺在硬邦邦的土炕上,听着隔壁张翠花震天响的呼噜声,悄悄起身。

她从枕头芯子里摸出一个叠得整整齐齐的油纸包。

那是她趁着张翠花不注意,偷偷藏起来的抚恤金条子和家里仅剩的三十块钱现金。

在这个年代,没有介绍信寸步难行,这五百块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绝不能落在张翠花手里。

她穿上那双磨损严重的布鞋,轻手轻脚地推开窗户。

外面一片漆黑,只有偶尔几声狗叫。

林婉咬着牙,翻过了低矮的院墙。

前世,她唯唯诺诺,直到死都没敢反抗。

这一世,她要为自己活一次。

她裹紧了身上的单衣,朝着村西头走去。

那里有一座孤零零的破房子,是谢野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