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更新时间:2025-12-17 06:22:25

王管事那日的警告和近乎失控的反应,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林墨心头。药圃的日子依旧灰败重复,但空气里仿佛多了一层无形的隔膜,将他与那堵老墙,乃至整个药圃的“正常”部分,隔离开来。

他变得比以往更加沉默,劳作时几乎不抬头,目光只落在自己脚下那片灰黄的土地和低矮的草叶上。对那堵墙,他强迫自己不再去看,不再去想。

王管事说得对,知道得太多,有时候不如蒙在鼓里安全。至少,在拥有足够的力量自保之前。

然而,有些变化,并非不看不想就能阻止。

最明显的是他对饥饿的感知,或者说,是那源自玉佩、对“生机灵气”的渴求,变得更加难以忍受。它不再只是夜深人静时的低鸣,而是逐渐渗透到白天,渗透到他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的间隙里。

每当他在灰叶草田间俯身,那股对草叶下微弱灵机的“食欲”就蠢蠢欲动,像无数细小的爪子挠抓着理智的屏障。

他开始有意识地“放空”自己,努力将注意力从灰叶草上移开,转而观察泥土的质地、昆虫的爬行、云影的移动。但这只是饮鸩止渴。那股渴望如同附骨之疽,不断侵蚀着他的专注力。

有几次,他蹲在田里除草,盯着眼前一株灰叶草叶脉中几乎不可见的淡绿色微光,竟然恍惚失神了好一会儿,直到一阵风吹过才猛然惊醒,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靠那株草极近,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叶片。

醒来时,除了后怕,他还隐隐感到一丝……虚弱?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仿佛刚才的失神,消耗了某种无形的力量。而胸口的玉佩,则会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不满”的凉意。

他意识到,压制这种渴望,本身就在消耗他的心神。玉佩,或者说他体内因玉佩而生的那种异样,似乎无时无刻不在试图影响他,引导他去“进食”。

更让他不安的是,他开始做更多、更清晰的噩梦。梦中不再只有模糊的意象,开始出现具体的场景:有时是在一片燃烧着暗红火焰的废墟中奔跑,身后是粘稠如血的阴影在追赶;有时是站在那堵老墙前,墙上的掌印突然裂开,伸出无数枯黑的手臂要将他拖进去;有一次,他甚至梦到自己蹲在灰叶草田里,双手插入泥土,而泥土下传来满足的、如同吸吮般的贪婪吞咽声……

每次从这些噩梦中冷汗涔涔地惊醒,他都会下意识地检查自己的身体和周围。身体无恙,但精神上的疲惫感却真实不虚。而周围……起初并无异样,直到几天后的一个清晨。

那天他醒得格外早,天刚蒙蒙亮。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带着凉意的晨风拂面,让他混沌的头脑稍稍清醒。他习惯性地走向自己的那片灰叶草田,准备开始一天的劳作。

走到田埂边,他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晨光熹微中,靠近他那间土坯房的这一侧,大约半垄的灰叶草,状态明显不对。

不是某几株,而是成片地、呈现出一种衰败的迹象。叶片不再是那种顽强的灰绿色,而是普遍蒙上了一层萎靡的黄调,叶尖微微卷曲,失去了水分充盈的光泽。与田垄另一边、远离土坯房的灰叶草相比,颜色和长势差异一目了然。

林墨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快步走近,蹲下身仔细查看。不是虫害,没有明显的病害斑点,土壤湿度也正常。这些草像是被一种无形的、缓慢的力量抽走了部分生机,提前进入了衰败期。它们还没死,但已经“病”了。

他伸出手,指尖悬在一片颜色最暗淡的叶片上方,没有触碰。即使隔着一点距离,他也能隐隐感觉到,这片叶子散发的草木灵气,比其他健康的灰叶草微弱得多。

而且,当他集中精神感知时,胸口的玉佩竟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近乎本能的“餍足”感,虽然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但确确实实存在。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缠上了他的心脏。

难道……自己睡着的时候,或者意识不清醒的时候(比如噩梦缠绕的半梦半醒间),那源自玉佩的吞噬欲望,会无意识地、被动地释放出来?如同呼吸一般,自动汲取着周围最微弱的生机?

所以靠近他居住地的灰叶草才会成片衰败?所以每次从噩梦中醒来,他才会感到精神异常疲惫——因为无意识中消耗了某种“力量”去进行这种被动的吞噬?

这个推测让林墨如坠冰窟。主动吞噬他尚可强行控制,但这种睡着后的、无意识的被动侵蚀,他如何防范?难道永远不睡觉?或者……远离所有活物?

他猛地起身,环顾四周。幸好,这片衰败的灰叶草区域并不大,也只在他土坯房附近这一侧。若是再明显一些,范围再大一些,迟早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到那时,他又该如何解释?

恐慌过后,是更深沉的无力感。他发现自己对体内这诡异的变化几乎毫无掌控力。它像一头寄生在他体内的、饥饿的野兽,不仅觊觎着外界,甚至开始在他无意识时自行狩猎。

“哟,这片草怎么看着没精神?”

一个声音突兀地从旁边传来,打断了林墨的惊惧思绪。他悚然一惊,转头看去,只见是药圃里另一个杂役,叫张癞子,三十来岁,脸上有几颗麻子,平日里就有些游手好闲,喜欢说些闲话。

此刻他正挑着一担水路过,斜着眼打量着那半垄颜色异常的灰叶草。

林墨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表情:“可能是……前几天下雨,这边地势低,积水有点闷根吧。”

“闷根?”张癞子放下水桶,走过来几步,也蹲下看了看,用手指捏了捏一片发蔫的叶子,“不像啊。闷根叶子会发黄发软,你这叶子只是颜色暗,还有点发干……”他狐疑地抬起头,看着林墨,“你小子,该不会偷懒没浇水吧?还是使了什么歪门邪道?”

“没有!”林墨立刻否认,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尖,“我每天都按时浇水松土!”

张癞子盯着他看了几秒,眼神里满是怀疑,又看了看那片草,嘀咕道:“奇了怪了……王老头最近好像也总往这边瞅……”他没再多说,重新挑起水桶,晃晃悠悠地走了,临走前又回头瞥了一眼,那眼神让林墨心头一紧。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林墨攥紧了拳头。被动等待,只会让情况越来越糟。今天只是张癞子起疑,明天可能就是王管事亲自来查问。到那时,他又能瞒多久?

必须找到方法!要么彻底控制住这该死的吞噬欲望,要么……至少弄清楚它的根源和规律,找到遮掩或疏导的办法!

他下意识地摸向胸口的玉佩。一切的源头,都是它。

父亲……你到底给了我一件什么东西?你又希望我用它来做什么?还是说,你根本不知道它会带来这样的后果?

他想起王管事提及这玉佩时曾说的“林家祖传”,想起老墙下的“孽债”和“污血”。难道这玉佩的力量,与林家,与这药圃地下的隐秘,本就是同源?所以他才会被吸引至此,所以玉佩才会与老墙共鸣?

一个更加大胆,甚至疯狂的念头,不可抑制地浮现出来。

既然压制无效,逃避可能暴露,那么……是否可以尝试有限度的、主动的“引导”和“观察”?在更隐蔽、更可控的情况下,去触碰、去了解这股力量?

比如,找一个远离人群、没有其他灵植的地方,用更微小的目标(比如一块蕴含极微量灵气的石头,或是一株远离其他作物的杂草)进行极其谨慎的尝试,观察吞噬的过程、自身的反应、以及事后的变化?

这无疑是火中取栗,风险巨大。但坐以待毙的后果,似乎更加清晰可见。

林墨抬起头,目光越过衰败的灰叶草,再次投向药圃更深处,那靠近后山荒林、人迹罕至的边缘地带。那里乱石堆积,杂草丛生,灵气比灰叶草田更加稀薄混乱,平日里连杂役都很少过去。

或许……那里可以作为一个“试验场”?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野草般在他心中疯长。恐惧依然存在,但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破釜沉舟的决绝,以及内心深处对“掌控自身命运”的渴望,渐渐压倒了恐惧。

他不再看那半垄衰败的灰叶草,转身拿起锄头,像往常一样开始劳作。只是他的眼神深处,不再只有麻木和隐忍,多了一丝冰冷的、孤注一掷的锐芒。

午后的阳光晒得人发昏。药圃里一片沉闷。张癞子挑水时和其他几个杂役低声说着什么,不时朝林墨这边指指点点。

林墨仿若未觉,只是更卖力地挥动锄头,汗水沿着额角滑落,滴进灰黄的泥土里,瞬间消失不见。

他在等待,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等待夜幕降临,等待所有人都沉入梦乡。

他要亲自去会一会,自己体内这头日渐饥饿的“野兽”。

而在那之前,他必须表现得比往常更加“正常”,更加不起眼。就像一株真正即将枯萎的灰叶草,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默默积蓄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