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更新时间:2025-12-17 06:08:41

天彻底黑了。

房间里没开灯,只有窗外远处街灯透进来的一点昏黄光线,勉强勾勒出物体的轮廓。许安然坐在地上,背靠着床沿,面前摊开几样东西:父亲给的那把小改锥,从旅馆厨房借来的、钳口有些松动的钳子,一小瓶煤油(用空药瓶装的,也是从厨房讨来的),还有一截不知道从哪扯下来的细麻绳。

工具寒酸得可怜。

但足够用了。

她把那铁疙瘩——现在她知道这是台西门子伺服电机了——挪到面前。冰冷的金属外壳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哑光。那个德文铭牌区域已经被她擦得相对干净,字母清晰。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电机外壳,集中精神。

视线聚焦。

三秒。

外壳的金属纹理在眼前逐渐“透明”,一层灰蒙蒙的基础结构浮现出来,但更深的地方依旧模糊。这是初级透视的极限。

她能看到外壳上几颗严重锈蚀的螺丝轮廓,能看到外壳接缝处因撞击产生的轻微变形。内部……隐约是密集的线圈和金属部件的影子,但细节看不清。

胃里猛地一抽。

饥饿感像只苏醒的怪兽,开始啃噬她的五脏六腑。眼前发黑了一瞬。

她立刻停住能力,摸索着从兜里掏出最后一个煮鸡蛋,剥开壳,整个塞进嘴里,胡乱嚼了几下咽下去。又灌了几大口凉水。

稍微缓过来一点,但那种空虚的、急需高热量补充的感觉依然强烈。糖没了,饼没了,鸡蛋也没了。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嘴里只有铁锈和血腥味。

不能停。

她拿起那瓶煤油,小心地滴在几颗锈死的螺丝周围。褐色的油液渗进锈缝,发出细微的滋滋声。需要时间浸润。

等待的时候,她检查外壳变形的地方。有一处凹陷,不严重,但可能影响内部部件对齐。她用毛巾垫着,拿起钳子,轻轻敲击边缘,一点点矫正。动作很轻,很小心,怕引起更大形变或噪音。

二十分钟后,煤油应该起作用了。

她拿起改锥,对准螺丝槽口。锈得太厉害,槽口几乎磨平了。她用力往下压,慢慢旋转。

纹丝不动。

手上还没愈合的伤口崩开,血渗出来,混着煤油,滑腻腻的。她擦都不擦,换了个角度,增加力道。

嘎吱——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她停住动作,屏息听着门外的动静。

走廊里安静无声。

继续。

一点一点,用上全身的力气和巧劲。螺丝终于松动了第一圈,然后是第二圈,第三圈……锈屑簌簌落下。

第一颗螺丝卸下。

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

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流进眼睛里,刺疼。她胡乱用袖子抹一把。

当最后一颗螺丝被卸下时,她的手臂酸麻得几乎抬不起来。胃里的饥饿感已经变成一种持续不断的绞痛,伴随着心悸和轻微的耳鸣。

她咬紧牙关,用改锥小心地撬开外壳接缝。

嘎——

外壳被掀开一条缝。

一股陈旧的、混合着机油和金属气味的凉风从里面飘出来。

她停住,再次倾听门外。依旧安静。

然后,她用颤抖的手,缓缓将上半部分外壳完全取下。

昏暗的光线下,电机内部的结构呈现在眼前。

许安然呼吸一滞。

没有想象中锈蚀成一团、线圈焦黑破碎的景象。

相反——

线圈整齐地排列着,漆包线虽然蒙尘,但绝缘层基本完好,呈现出一种黯淡的铜黄色。磁钢表面有细微的氧化斑点,但形状完整,没有裂纹。轴承区域有锈迹,但滚珠轨道清晰,看起来只是表层锈蚀。内部线路板被一层薄薄的防潮油脂覆盖着,元件排列规整。

完好!

几乎可以说是完好无损!

这台电机,很可能只是因为外部撞击或坦克报废被连带拆下丢弃,内部核心根本没坏!

狂喜像电流一样窜过全身,让她几乎要叫出声。她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咯咯的声响。

身体因为激动和脱力而微微发抖。

价值。这绝对是高价值,红光代表的意义就在于此!有了它,红星厂那台老车床的精度和稳定性就能跃升一个台阶!李大山师傅会明白的,工人们会看到的……

激动过后,是冰冷的清醒。

怎么修?这里没有工具,没有测试设备。怎么运回去?这么大这么沉,海关怎么过?孙二狗和瘦猴还在外面盯着。

还有……代价来了。

排山倒海的饥饿感,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凶猛。眼前瞬间黑透,耳朵里尖锐的鸣叫取代了一切声音。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疯狂乱跳,又好像要停止跳动。冷汗像开了闸的水,瞬间湿透内衣。

低血糖,严重的。

她踉跄着扑向挎包,手抖得拉链都拉不开。好不容易扯开,里面只有那本俄语书、几件衣服、空了的油纸包。

没有吃的了。一颗糖都没了。

她瘫倒在地板上,背靠着床沿,大口喘着气,视野里是旋转的、模糊的光斑。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板缝隙,冰冷坚硬。

会死吗?饿死在这里?像条野狗一样,守着个“宝贝”饿死?

不甘心。

她挣扎着,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爬到卫生间。拧开水龙头,把头凑到冰冷的水流下,大口大口地吞咽。

自来水带着漂白粉的味道,灌进空荡荡的胃里,引起一阵剧烈的痉挛。她呕出几口酸水,继续喝。

冰冷的水暂时压住了一些眩晕。

她靠着冰冷的瓷砖墙滑坐在地上,湿透的头发贴在脸上,滴着水。

不能死。

还得活着把它带回去。

就在这时——

门外走廊里,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不是旅馆胖大妈那种沉重的、拖沓的步子。是轻微的,刻意放轻的,带着某种试探意味的脚步声。

脚步声在门外停住了。

许安然浑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她屏住呼吸,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敢眨,死死盯着门缝底下。

一道影子,被走廊昏暗的光线投射进来,落在门缝下的地板上。

影子停在那里,一动不动。

似乎在倾听,在确认。

时间像是凝固了。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许安然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的声音,能听到血液冲上耳膜的轰鸣。

是谁?瘦猴?还是别的什么人?

王富海派来的?孙二狗的人?

影子停留了大概十几秒。

然后,轻轻移动,离开了门缝范围。

脚步声再次响起,朝着走廊另一头走去,越来越远,最后消失。

许安然又等了足足五分钟,才敢慢慢呼出那口憋在胸腔里的气。冷汗已经浸透了衣服,紧贴在身上,冰冷粘腻。

她扶着墙站起来,腿软得厉害。走到门边,耳朵贴在粗糙的木门上,仔细听。

一片寂静。

她轻轻挪开抵门的椅子——没发出太大声音——把眼睛凑到猫眼上。

猫眼视野扭曲昏暗,走廊空无一人。

但刚才隔壁房间,分明是空着的。

现在,她听见隔壁传来极其轻微的、像是放下行李的声响,还有压得很低的、含糊的俄语交谈声。听不真切,但有几个词钻进了耳朵:“盯着”、“汇报”、“中国人”。

血液似乎一下子凉了。

不是巧合。

她被盯上了,而且对方就住进了隔壁。

是冲着她来的?还是冲着这台电机?

许安然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下去,抱住膝盖。

怀里的冰冷地面和指尖尚未愈合的伤口传来清晰的痛感,提醒着她还活着,还清醒。

窗外,莫斯科的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旅馆老旧暖气片嘶嘶的漏气声,此刻听起来像某种不祥的喘息。

她握紧了那把沾着血锈的改锥,金属的冰冷触感让她稍微镇定了一些。

被盯上了。

必须尽快离开莫斯科。

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