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短信之后的几天,苏念过得格外警惕。
她减少了晚上外出的次数,去学校尽量走人多的大路,时常会突然回头观察是否有人跟踪。手腕的纹路依然活跃,但再也没有触发穿越。林小雨照常每周三来咖啡馆,但她们只是简单交谈,没有深入探讨那个“特殊话题”。
一切看似平静,但苏念能感觉到某种变化在空气中酝酿。
周四下午,她收到一封邮件。
发件人:陆明渊教授
主题:关于你祖母的一些资料
内容:苏念同学,我是你祖母苏清音女士的老朋友。整理旧物时发现一些她当年留下的研究资料,觉得可能对你有参考价值。如果方便,本周五下午三点来我办公室一趟。地址:宁海大学老图书馆顶层东侧。
苏念盯着屏幕,心跳加速。
祖母在信里提到的人,主动联系她了。这是巧合,还是她最近的活动引起了注意?
犹豫再三,她回复了邮件:“好的,陆教授。我会准时到。”
——————
周五下午两点五十,苏念站在江大老图书馆门前。
这是一栋民国时期的建筑,红砖外墙爬满了常春藤,哥特式的尖顶直指天空。与旁边现代化的新图书馆相比,这里更像一个被时间遗忘的角落,安静得有些不自然。
推开沉重的木门,里面是另一个世界。
高大的书架像森林一样延伸到天花板深处,阳光从彩色玻璃窗射入,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投下斑斓的光影。空气里有旧纸张、皮革装订和木头腐朽的混合气味。几乎看不到学生,只有一位老管理员在入口处打盹。
苏念按照指示牌找到楼梯,沿着螺旋上升的石阶一层层往上走。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像有另一个人在跟着她。
顶层东侧只有一扇门,门上挂着木牌:“陆明渊教授研究室”。
她深吸一口气,敲了门。
“请进。”里面传来温和的男声。
推门进去,苏念愣住了。她想象中的教授办公室应该是堆满书籍和文件的杂乱空间,但这里完全不同——
房间宽敞明亮,三面都是落地窗,可以俯瞰整个校园。家具是现代简约风格,整洁得几乎没有人气。最引人注目的是靠墙的一整面显示屏,上面流动着复杂的数据流和三维模型,有些像是大脑扫描图,有些像是抽象的能量场可视化。
而坐在巨大办公桌后的男人,看起来五十多岁,头发灰白但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熨帖的浅灰色衬衫,戴一副无框眼镜。他正在看一块平板电脑,见苏念进来,便放下设备,露出微笑。
“苏念同学,请坐。”他指了指桌前的椅子,“要喝茶吗?我这里有很好的龙井。”
“不用了,谢谢教授。”苏念坐下,有些拘谨。
陆明渊打量着她,眼神里有种评估的意味,但不让人反感,更像是学者在研究一个有趣的样本。
“你长得像你祖母,尤其是眼睛。”他开口说,“清音年轻的时候,也有这样一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您和我祖母……”
“我们曾经是研究搭档,很多年前。”陆明渊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苏念,“研究人类意识的非典型状态,包括但不限于濒死体验、深层冥想、以及……情感共鸣现象。”
他转过身,眼镜后的眼睛直视苏念:“你最近应该已经亲身体验过最后一种了,对吗?”
直接。坦率。没有迂回试探。
苏念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能告诉我具体发生了什么吗?”陆明渊回到座位,“当然,如果你不愿意说,我也理解。但多一点信息,我就能多一点帮助你。”
他的态度很诚恳。苏念想起祖母信里写的“值得信任的朋友”,决定透露一部分。
她简单描述了三次进入情感碎片的经历——略去了具体人物的身份细节,但讲了情感类型和修复过程。也提到了手腕的纹路和色彩感知的变化。
陆明渊认真听着,偶尔在平板电脑上记录什么。当苏念讲完时,他沉默了片刻。
“比我想象的进展更快。”他低声说,像是自言自语,“清音的血脉果然纯粹。”
“教授,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对吗?”苏念问,“我祖母的笔记提到了一些,但很多关键信息被撕掉了。她说如果我有麻烦可以来找您。”
陆明渊点点头,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文件夹,推到苏念面前。
“这是你祖母当年留下的研究资料的一部分。另一部分……在事故中遗失了。”他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你先看看。”
苏念打开文件夹。里面的纸张比祖母笔记本上的更正式,有图表、数据、案例分析。标题是:《情感碎片现象的类型学与干预原则研究》。
她快速浏览,看到了熟悉的分类:白色、蓝色、紫色、红色、黑色。但在祖母笔记的基础上,这里有了更详细的描述:
“黑色碎片(掠夺者污染)特征:
1. 色彩呈现不自然的暗色调,常有黑色脉络贯穿
2. 空间结构不稳定,常有悖论性场景
3. 碎片所有者通常处于情感麻木或极端痛苦状态
4. 修复尝试会遭到强烈排斥,甚至反噬”
旁边有一个手写的批注:“时砚的理论:黑色碎片可被净化并转化为能量源。但净化过程会摧毁原始情感结构,实质上等同于情感谋杀。”
时砚。这个名字苏念在祖母笔记里见过,但只有一次,没有更多信息。
“时砚是谁?”她问。
陆明渊的表情变得复杂。他摘下眼镜,慢慢擦拭镜片,这个动作像是在争取时间整理思绪。
“时砚是我和你祖母的第三个搭档。”他终于说,“我们三个是大学同学,一起发现了情感碎片现象,一起研究如何安全地引导和修复。我们当时有一个理想——建立情感健康的监测和援助系统,帮助那些被创伤困住的人。”
他停顿了一下。
“但后来,时砚的理念发生了变化。他认为情感能量可以被提取、储存、利用。他认为修复者的工作太低效,应该直接‘回收’那些有害的情感,转化为可利用的资源。”
苏念想起顾言说的“具有破坏性的能力”。难道……
“时砚后来离开了研究团队,带走了部分资料和设备。”陆明渊继续说,“他创立了一个组织,自称为‘净化者’,但我们私下称他们为‘掠夺者’。因为他们不是在修复情感,而是在收割情感能量,用来强化自己的能力,甚至……延长寿命。”
“延长寿命?”苏念震惊。
“情感能量是意识活动的基础形式之一。”陆明渊重新戴上眼镜,“理论上,如果能持续获得高质量的情感能量,确实可以延缓身心衰老。但这违背了最基本的伦理——你不能把别人的痛苦当成自己的养料。”
房间陷入沉默。窗外传来遥远的钟声,下午三点了。
“那现在呢?”苏念问,“时砚和他的组织还在活动吗?”
“在,而且比以前更隐秘、更强大。”陆明渊的表情严肃起来,“这也是我联系你的原因,苏念。你最近的活动可能已经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为什么?我只是修复了几个普通的碎片……”
“因为你的修复方式很特别。”陆教授调出显示屏上的一个三维模型,那是一个旋转的光谱结构,“正常的修复者,包括你祖母,修复碎片后留下的‘情感光谱’是单色的、离散的。但根据我的监测数据——是的,我在校园里布置了一些能量感知设备——你的光谱是复色的、连续的,而且有自我演化的趋势。”
模型放大,显示出苏念三次修复后留下的色彩印记:淡黄、浅紫、粉金。三种颜色不是简单的并列,而是像三股丝线般缠绕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微小的、旋转的星系。
“这说明你的能力纯度很高,而且有进化的潜力。”陆明渊说,“对掠夺者来说,你是极有价值的……观察对象,或者更糟,是潜在的‘能量源’。”
苏念感到一阵寒意:“他们会对我做什么?”
“目前应该只是观察。毕竟你在明处,而且是我的学生。时砚虽然激进,但不会轻易打破与我的……默契。”陆明渊的用词很谨慎,“但如果你继续修复碎片,能力继续增强,总有一天会进入他们的‘收割名单’。”
“那我应该停止吗?”苏念问,“不再使用这个能力?”
陆明渊看着她,眼神里有种深沉的悲哀。
“如果是二十年前,我会说‘是的,停止吧,过普通人的生活’。但我现在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能力一旦觉醒,就会成为你的一部分。压抑它,只会让它以更危险的方式爆发。”
他站起身,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厚厚的相册。
“这是我和你祖母、时砚年轻时的照片。”他翻开,泛黄的照片上,三个年轻人站在实验室里,笑容灿烂。
中间的女生明显是年轻时的祖母,短发,穿着白大褂,眼神明亮。左边是年轻的陆明渊,戴着一副大框眼镜,书卷气很浓。右边是一个高瘦的男生,眉眼深邃,笑容里带着点不羁——那就是时砚。
“我们曾经相信可以改变世界。”陆明渊轻声说,“后来发现,能不被世界改变,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合上相册。
“苏念,我不会告诉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那是你的选择,你的人生。我只能提供信息和建议。”
“那您的建议是?”苏念问。
“第一,学会隐藏。修复碎片时尽量选择私密场所,不要让外人看到你的异常状态。”
“第二,建立盟友。林小雨是个不错的人选,她对非典型意识现象有研究兴趣,而且为人正直。但她毕竟是普通人,不要透露太多核心秘密。”
“第三,记录观察。把你每次修复的经历、感受、变化都记录下来。这既是研究资料,也是你的安全保障——如果你出了什么事,至少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第四……”陆明渊停顿了一下,“如果遇到手腕有黑色荆棘纹身的人,立刻联系我。不要试图对抗,不要谈判,立刻撤离。”
苏念想起顾言。他的手腕上好像有纹身,但她没看清是不是荆棘图案。
“还有其他类型的能力者吗?”她问,“我遇到了一个人,他说他的能力‘具有破坏性’,但给了我联系方式,说遇到麻烦可以找他。”
陆明渊的眉头皱了起来:“描述一下那个人。”
“大约二十五岁,黑发,有点长,扎在脑后。穿得很简单,气质……有点疏离。他说他叫顾言,雕塑系研二。”
陆明渊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搜索,调出一份学生档案。照片上确实是顾言,但表情比苏念见过的更冷淡。
“顾言……三年前以专业第一的成绩考入雕塑系研究生,但近一年很少来上课,作品风格从写实转向极端抽象,甚至有些……令人不安。”陆教授滑动屏幕,“有传闻说他精神状态不稳定,但无法证实。”
他抬头看苏念:“你确定他是能力者?”
“他说‘和你一样的人,但不完全一样’。还说他的能力具有破坏性。”
陆明渊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他说:“有两种可能。第一,他是掠夺者派来接近你的。第二,他是‘转化者’——曾属于掠夺者阵营,但试图挣脱。如果是后者,他确实可能想帮你,但也很危险,因为转化过程很不稳定。”
“那我该怎么办?”
“保持距离,但不要完全切断联系。”陆教授说,“如果他是善意的,也许会在关键时刻提供帮助。如果是恶意的……至少他在明处,比完全未知的敌人好对付。”
他看了看时间:“今天就到这里吧。记住我说的四点建议。另外,这个给你。”
他递给苏念一个小巧的银色手环,造型简约,像普通的装饰品。
“这是什么?”
“能量屏蔽器。可以隐藏你的光谱波动,让掠夺者的探测设备不那么容易锁定你。”陆教授解释,“戴在左手,和你的纹路在同一只手上效果最好。”
苏念戴上手环。瞬间,手腕纹路的发热感减轻了,三道印记的光泽也变得暗淡。
“但它只是降低信号强度,不是完全屏蔽。”陆教授补充,“如果你在修复碎片时释放大量能量,仍然可能被探测到。所以还是要谨慎。”
“谢谢您,教授。”
“不用谢我。这是我欠你祖母的。”陆明渊的声音很轻,“如果当年我更有勇气,也许她不会……”
他没有说完。
苏念离开图书馆时,已经是傍晚。夕阳把天空染成温暖的橙红色,校园里满是下课的学生,欢声笑语,充满生机。
但苏念看到的景象不同。
在陆教授给她的特殊隐形眼镜(临走时塞给她的,说“暂时借你用”)的视野里,世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大多数人身上是柔和的白色或浅蓝色光晕,代表情绪平稳。但偶尔会有深色的光晕闪过——深蓝的焦虑、暗红的愤怒、深紫的悲伤。
她还能看到一些更奇怪的东西:某些地方的空间本身在微微扭曲,像透过热空气看景物时的波动。陆教授说,那些是“情感碎片密集区”,通常是发生过强烈集体情感事件的地方。
比如,老图书馆三楼的某个角落,有一片淡紫色的扭曲——可能很久以前,有人在那里经历了深刻的悲伤。
比如,艺术学院后面的小树林,有几处暗红色的波动——愤怒、冲突、暴力。
比如,她自己身上,缠绕着三色光晕,正在被银色手环慢慢压制。
苏念感到一种奇异的疏离感。她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世界,能进入别人无法进入的空间。这既是礼物,也是重担。
手机震动,是林小雨发来的消息:
“周日有空吗?我导师想见见你。他说对你很感兴趣。”
苏念停下脚步。林小雨的导师?她知道陆教授吗?这又是另一条线索,另一个选择。
她回复:“好。时间地点?”
“周日下午两点,‘时光沙漏’咖啡馆。我导师喜欢那里的拿铁。”
苏念收起手机,继续往公寓走。路过美术学院时,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雕塑系的工作室大楼。
三楼的一个窗户亮着灯。透过窗户,她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工作台前,似乎在雕刻什么。
是顾言吗?
她不知道。但她有种预感,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手腕上的银色手环微微发凉,压制着下方三道色彩印记的脉动。
老图书馆顶层的陆教授,咖啡馆的林小雨和她的导师,雕塑系的顾言,还有暗处可能存在的掠夺者——
所有这些线,都开始向苏念汇聚。
而她,一个刚刚觉醒能力三个月的美术生,必须学会在这个复杂的新世界里找到自己的位置。
祖母在信里说:“这条路不容易走。”
现在,苏念真正理解了这句话的重量。
她抬起头,看向已经升起星星的夜空。
第一个卷轴已经展开。更多的秘密、更多的挑战、更多的选择,都在前方等待。
而她,准备好了吗?
苏念不知道答案。
她只知道,当明天太阳升起时,她必须继续前进。
因为有些路,一旦踏上,就无法回头。
因为有些人,一旦遇见,就会改变一生。
因为有些秘密,一旦揭开,就会重塑整个世界。
而这一切,都始于一枚破碎的琉璃,一本泛黄的笔记,和一位老人未说完的爱。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