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元历九千八百七十三年，大炎皇朝北境，青岚宗。
时值深秋，山门前的千年古松半数枯黄，护山大阵的光幕薄如蝉翼，在风中明灭不定。这是“灵衰”之末，天地间的灵气稀薄得如同将熄的烛火，每一口吐纳都带着泥沙俱下的滞涩感。
杂役院内，陆玄明缓缓睁开眼。
他眸中没有初醒的迷茫，只有一种近乎虚无的清明。昨夜子时，一道无声的惊雷在他识海炸响，某个沉睡了十六年的存在苏醒了。无数破碎的画面涌入——星辰崩解、法则交织、潮汐涨落……以及一个冰冷的概念：【道源圣体】。
“玄明！还发什么呆？今日轮到你去后山灵田值守，去晚了执事师兄又要克扣月例了！”
同屋的李二狗一边系着杂役灰袍的腰带，一边催促。他脸上挂着常年因灵气稀薄而修炼无果的蜡黄。
陆玄明应了一声，起身穿衣。动作间，他能“看见”空气中那些近乎枯竭的灵气流，它们原本如死水般缓慢流淌，此刻却像受到无形牵引，开始以他为中心，形成微不可察的漩涡。
这具身体，在自动修炼。
他甚至不需要运转青岚宗那套粗浅的《引气诀》，天地间的规则便自发地向他敞开门扉，将最本源的“道韵”送入他体内。这不是吸收，更像是……万物在向他朝贡。
……
后山灵田位于青岚宗边缘，三十亩灵谷长势蔫蔫，叶片泛着不健康的灰绿色。灵衰之年，连最基础的聚灵阵都难以为继。
值守的除了陆玄明，还有两位外门弟子。他们盘坐在田埂上，正低声抱怨。
“听说了吗？三百里外的赤霄门，昨儿夜里他们那条下品灵脉彻底枯了，门主当场吐血。”
“咱们宗门的‘青岚灵泉’也快见底了，掌门和长老们这几个月愁得头发都白了。”
“这该死的灵衰期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再这么下去，别说筑基，能维持住炼气中期就不错了……”
陆玄明安静地走到分配给自己的区域，没有参与交谈。他蹲下身，手指无意识地触碰到一株灵谷的根茎。
就在接触的刹那——
异变陡生。
他体内那自发运转的“道源圣体”似乎将这株灵谷判定为“可解析的道则载体”。一股无形无质、却霸道至极的吸力，以他的指尖为原点，轰然爆发！
不是抽取灵气，而是直接掠夺这株植物最本源的那一点“生机道韵”！
“嗤……”
那株灵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干枯、碎裂，最终化为齑粉，飘散在风中。而这仅仅是个开始。掠夺的冲动如同燎原之火，顺着地下的根须、空气中的水汽、土壤里残存的灵机，疯狂蔓延！
十株、百株、一亩、十亩……
“怎么回事？！”一名外门弟子猛地跳起，惊恐地看着自己面前的灵谷成片死亡。
另一个弟子脸色煞白地指着天空：“灵……灵气！灵气在往那边涌！”
原本均匀分布在灵田上空的灵气，此刻正形成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淡白色气流，疯狂涌向陆玄明所在的位置，并在他身周三尺处，形成一个令人心悸的、近乎绝对真空的“灵气黑洞”！
陆玄明自己也愣住了。他能“内视”到，那株灵谷的微弱道韵进入体内后，被瞬间分解、重组，化为一种极其精纯、带着寂灭与新生双重意蕴的灰白色气息——【寂灭灵气】。这气息在他丹田盘旋，无需炼化，便自发凝聚，直接冲击着炼气期的关隘！
但他更清晰地“感知”到，以他为中心，方圆百里的天地“失衡”了。就像一池静水被突兀地舀走了一大瓢，留下一个凹陷，周边的水正疯狂地试图填补这个空洞。这不仅仅是灵气的流动，更是更深层次的“法则涟漪”。
“住手！你在做什么？！”暴怒的吼声从空中传来。
一道剑光落下，正是今日轮值的执事弟子王坤，炼气八层修为。他看见大片枯死的灵田，目眦欲裂，挥手便是一道青色的风刃劈向陆玄明：“毁坏灵田，其罪当诛！”
风刃凌厉，但在陆玄明此刻的感知中，却慢得可笑，轨迹清晰，甚至构成风刃的灵气结构都漏洞百出。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一点灰白光芒闪过。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
那道风刃在触及灰白光芒的瞬间，如同雪花遇沸水，无声无息地消散了，连其中的灵气都仿佛被“归寂”了。
王坤瞳孔骤缩：“你……你不是炼气二层？！”
陆玄明没有回答。他正沉浸在那玄妙的感知里——就在他“化解”（实则是寂灭灵气吞噬了风刃结构）那道攻击的瞬间，一股微小却清晰的“阻滞感”缠绕上了他的神魂。
【天地因果：轻微破坏低阶生灵（灵谷）生长循环，干扰小范围灵气自然分布，对一名低阶修士动用超越常规力量并造成其认知冲击。】
一段冰冷的信息自动浮现在他意识中。这不是声音，而是直接烙印在认知里的“规则提醒”。
同时，他“看到”了更多的“线”。从脚下枯死的灵田延伸出去，连接着远方因灵气被强行抽离而更加萎靡的山林；从惊怒的王坤身上延伸出去，连接着青岚宗的律法堂、他可能的人际网络；甚至从更虚无处，连接着冥冥中维持这片区域生态平衡的某种天地意志……
他第一次直观地理解了自己天赋的“代价”。他每一次动用这超越常理的力量，每一次打破自然平衡，都是在向这个世界“借贷”。而债务，是需要偿还的。
“妖孽！受死！”王坤虽惊不乱，认定陆玄明是修炼了某种邪功或者身怀异宝，祭出一面青铜小盾护身，同时手捏法诀，准备发动更厉害的法术。
陆玄明叹了口气。他知道，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每多停留一刻，对这片区域的“抽取”和“破坏”就加深一分，欠下的“因果”也就更多。
他心念微动，刚刚吸纳转化而来的那缕寂灭灵气运转起来。没有学习过任何身法，但他的身体仿佛本能般理解了“如何在此刻天地灵气的流动间隙中穿行”。
一步踏出。
他的身影变得模糊，仿佛融入了周围因灵气剧烈波动而产生的光线扭曲中。下一步，他已出现在十丈开外，再一步，已经到了灵田边缘的山林处。
“休走！”王坤的法术终于成型，一片火网罩下，却只扑了个空，将几棵枯树点燃。
陆玄明回头看了一眼那片狼藉的灵田，以及更远处因灵气异常波动而开始骚动的整个青岚宗山门。警钟已经当当敲响，数道更强的气息正在飞速接近。
“此地不宜久留。”他低语，转身投入茫茫山林。
在他离去的身后，不仅仅是三十亩灵田近乎全毁。以青岚宗后山为中心，方圆百里内，所有依靠微弱灵气存续的灵草、低阶妖兽、甚至一些本就岌岌可危的小型灵脉支流，都不同程度地出现了衰败加速的现象。
青岚宗主峰，闭关密室内。
闭关冲击筑基后期瓶颈的传功长老赵守拙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骇然睁眼：“天地灵机为何突然紊乱枯竭？我……我的关隘反噬了！”
与此同时，青岚宗山门外八十里，依附于青岚宗的修真家族“林家”祖地。家族唯一一位炼气大圆满的老祖正在静坐，突然感到维持祖地灵阵的核心——一口百年灵眼——骤然干涸，阵法崩散，反噬之下他经脉受损，气息顿时萎靡。
百里外，与青岚宗素有嫌隙的“黑水潭”散修联盟。盟主，一个炼气九层的邪修，正贪婪地吸收着从青岚宗方向异常涌来的、带着寂灭气息的杂乱灵气，狂笑道：“天助我也！青岚宗的灵脉终于撑不住了？孩儿们，准备一下，等他们彻底乱起来，我们就去‘帮’他们收拾收拾家当！”
一场因陆玄明无意识觉醒而触发的连锁风暴，正在北境修真界的边缘悄然酝酿。无人知晓风暴的源头，只是一个刚刚醒来、还无法完全控制自己力量的少年。
山林中，陆玄明停下脚步，靠在一棵古树下，微微喘息。不是体力不支，而是心神首次承受如此庞大的信息冲击和规则感知。
他摊开手掌，一缕灰白色的寂灭灵气在指尖萦绕，仿佛拥有生命。
“道源圣体……天地因果……”他咀嚼着这些词语，眼神从最初的震惊茫然，逐渐沉淀为一种深邃的平静。
远处，青岚宗的警钟声隐约可闻，惊起林间寒鸦。
陆玄明抬起头，透过稀疏的枝叶，望向那轮在灵衰期也显得黯淡无光的太阳。
他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不是回不去杂役院，而是回不到那个按部就班、灵气枯竭、大道无望的“正常”修行世界了。
他的路，从醒来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是一条不断“索取”世界，又必须不断“偿还”世界，与天地法则本身博弈的孤独险途。
他握紧手掌，寂灭灵气悄然没入体内。
第一步，是先活下去，然后……弄明白这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
秋风掠过，卷起地上枯叶，也送来了更远方依稀可辨的、属于其他势力的窥探气息。
灵衰之末，一颗原本注定卑微湮灭的种子，在不经意间，长出了足以撬动整个时代的第一根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