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更新时间:2025-12-17 05:22:18

清晨六点半,市一中的操场已经被深秋的薄雾和喧嚣的人声唤醒。

红色的塑胶跑道在渐亮的晨光中显得格外鲜亮,草坪上支起了各班的遮阳棚,像一片突然冒出的彩色蘑菇。广播里循环播放着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夹杂着体育老师调试麦克风的刺耳电流声。

林初夏站在女子800米起跑线附近,做着简单的拉伸。深蓝色的运动服衬得她皮肤有些苍白,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沾湿,贴在皮肤上。她的心跳得很快,不是因为即将开始的比赛,而是因为昨晚几乎一夜未眠。

分科表提交后的两周,日子表面上平静地滑过。陆星辰似乎真的开始认真对待文科课程,历史课本上多了不少批注,有时还会拿一些有趣的问题和她讨论。周末的图书馆之约也如期进行,他们并肩坐在靠窗的位置,他看他的《全球通史》,她看她的《中国文学史》,偶尔交换一个眼神或一句低语,像某种心照不宣的秘密仪式。

但平静水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陈悦那句“近水楼台先得月”像一颗有毒的种子,在班级甚至年级里悄悄发芽。初夏能感觉到某些落在她背上的目光,带着好奇、审视,或是不加掩饰的议论。理科班的王老师后来又找过陆星辰两次,据说最后一次谈话不欢而散。陆星辰没详细说,只是某天自习课时,他手机屏幕亮起,显示一个没有存名字的境外号码,他盯着看了几秒,直接按了静音,反扣在桌上。

那些无形的压力,让这个原本应该轻松的秋季运动会,也蒙上了一层说不清的重量。

“初夏!这边!”沈薇薇穿着亮黄色的班级后勤马甲,在班级休息区用力挥手。她身边堆着矿泉水、毛巾和医药箱,旁边站着同样穿着马甲的陆星辰——他是这周班长任命的班级后勤总负责人。

初夏小跑过去。沈薇薇递给她一瓶水:“还有二十分钟才检录,别紧张!我们班女子800米就靠你拿分了!”

“我尽力。”初夏拧开瓶盖,小口喝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陆星辰。

他正蹲在地上整理医药箱,动作有条不紊。听到她的话,他抬起头,浅褐色的眼睛在晨光里清澈见底:“热身做充分,起跑别冲太猛,保存体力。最后两百米如果感觉还能加速,再冲。”语气平静专业,像个体能教练。

“知道了。”初夏点头,心里那点莫名的紧张因为他这几句话而缓和了些。

陆星辰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很自然地伸手替她调整了一下歪掉的号码布——他的指尖隔着薄薄的棉布碰到她的肩胛骨,温热而短暂。初夏身体微微一僵。

“别想太多。”他低声说,只有她能听见,“就当是平时跑步。我会在终点等你。”

这句话像一颗小小的定心丸。初夏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广播里开始呼叫女子800米第一次检录。初夏和同组其他几个女生走向检录处。走过班级休息区时,她听见陈悦正和几个女生笑着说:“……陆星辰也太尽责了吧,连号码布都要亲手调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班体育委员呢。”

笑声里夹杂着某种意味不明的窃窃私语。初夏加快脚步,将这些声音甩在身后。

第一次试跑很顺利。初夏排在小组第三,成绩不算突出,但达到了她平时的训练水平。跑完后她有些气喘,慢慢走回班级区域。

“给。”陆星辰递过来一瓶拧开的电解质水,又递上一条干净的白毛巾,“休息十五分钟,第二轮预赛前再做一组拉伸。”

初夏接过,小口喝水。微甜的液体滑过喉咙,缓解了运动后的干渴。她用毛巾擦着脸上的汗,目光落在陆星辰身上——他正低头在后勤记录本上写着什么,侧脸专注,握着笔的手指骨节分明。阳光落在他浅棕色的发梢,晕开一圈柔和的光晕。

“陆星辰!”远处有人喊,“男子跳高那边需要人帮忙搬垫子!”

“马上来。”他应了一声,合上本子,对初夏说,“你坐这儿休息,别乱跑。我很快回来。”

看着他跑开的背影,初夏心里涌起一种奇异的感受。这个平时看起来有些疏离、甚至带点傲气的男生,此刻穿着略显滑稽的亮黄色马甲,忙前忙后地为全班同学服务,处理着各种琐碎的事务,却不见丝毫烦躁。

“啧,二十四孝好同桌啊。”沈薇薇凑过来,挨着她坐下,递过来一块巧克力,“补充点能量。不过说真的,陆星辰当后勤负责人也太靠谱了,咱们班这次后勤分肯定扣得少。”

初夏撕开巧克力包装,咬了一小口,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他做什么事好像都很认真。”她轻声说。

“那也得看对谁。”沈薇薇眨眨眼,压低声音,“你没发现吗?他对别人就是公事公办,效率至上。对你可是事无巨细,连拉伸动作都要亲自示范确认。刚才你跑步,他一直站在弯道那个位置看,手里捏着瓶水,比你自己还紧张。”

初夏的脸颊微微发热,没接话,只是又咬了一口巧克力。

第二轮预赛在半小时后。初夏站起身,准备去做赛前最后的热身。操场另一头正在进行男子100米决赛,发令枪响的瞬间,爆发出的呐喊声几乎掀翻操场。她朝那边望了一眼,没看到陆星辰的身影,也许还在忙。

她走到跑道内侧一块相对安静的草坪,开始做高抬腿和摆臂练习。深秋上午的阳光已经有些灼人,晒在后颈上暖洋洋的。她专注于自己的动作,没注意到不远处草坪上散落着几个被丢弃的矿泉水瓶。

就在她做完一组加速跑,准备转身折返时,右脚恰好踩在一个半瘪的瓶子上。

脚踝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伴随着身体失去平衡的失控感。初夏低呼一声,整个人向旁边歪倒,重重地摔在塑胶跑道上。手肘和膝盖火辣辣地疼,但更痛的是右脚踝——那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拧了一下,痛得她眼前发黑,瞬间冒出一身冷汗。

“初夏!”沈薇薇的惊叫声从远处传来。

几秒钟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逼近。一双熟悉的白色运动鞋出现在她模糊的视线里。紧接着,有人在她面前蹲下。

“别动。”陆星辰的声音响起,比平时低沉急促,“哪里最痛?”

初夏疼得说不出话,只能指了指右脚踝。

陆星辰的眉头紧紧锁住。他伸出手,动作极轻地碰了碰她脚踝肿胀的位置。初夏倒吸一口凉气。

“可能是扭伤,不能确定有没有骨裂。”他快速判断,抬头对跑过来的沈薇薇说,“去叫校医,再找两个男生帮忙,需要担架或轮椅。快去!”

沈薇薇脸色发白,转身就跑。

陆星辰重新看向初夏,他脸上的镇定和刚才处理事务时的从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紧绷的焦虑。但他强迫自己放柔声音:“看着我,初夏。深呼吸,尽量放松。校医马上就来。”

初夏咬着下唇,试图照做,但脚踝一波波的剧痛让她控制不住地发抖。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来,混合着眼眶里因为疼痛而泛起的生理性泪水。

陆星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小心地擦去她脸上的汗和泪。他的指尖有些凉,动作却异常轻柔。“没事的,只是扭伤,处理得好很快就能恢复。”他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周围已经聚集了一些围观的同学,议论声嗡嗡作响。陆星辰猛地抬头,目光扫过人群,声音不大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散开!别围在这里!需要空气流通!”

人群下意识地退开一些。

校医和两个体育老师很快赶来了,还推来了一辆折叠轮椅。初步检查后,校医的判断和陆星辰一致:严重扭伤,需送医务室进一步冷敷固定,并建议去医院拍片排除骨折。

陆星辰一言不发,在老师帮助下,小心翼翼地将初夏抱上轮椅——他的手臂坚实有力,动作尽可能平稳,但初夏还是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推着轮椅走向医务室的一路上,他都没说话,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医务室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校医给初夏的脚踝做了紧急冷敷,用弹性绷带做了临时固定。疼痛在冰敷下有所缓解,但脚踝依然肿得像个馒头,轻轻一动就钻心地疼。

“在这里观察半小时,如果肿胀没有加剧,可以回家休息。但最好还是去医院拍个片子。”校医交代完,就去处理其他轻伤运动员了。

小小的医务室里只剩下初夏和陆星辰。窗户开着,能听见远处操场传来的广播声和欢呼声,更衬得室内寂静。

初夏坐在诊疗床上,受伤的脚搁在凳子上。陆星辰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她对面。他低着头,看着地上瓷砖的缝隙,久久没有说话。

“对不起。”初夏先开口,声音有些哑,“给你添麻烦了……后勤那边还有很多事……”

“别说话。”陆星辰打断她,声音硬邦邦的。

初夏愣住了。她抬起头,看见他依然低着头,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膝盖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陆星辰?”她试探地叫了一声。

他猛地抬起头。初夏惊讶地发现,他浅褐色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眼眶周围有一圈不明显的红。那不是愤怒,更像是……后怕,和某种极力压抑的强烈情绪。

“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颤音,“如果旁边是水泥地,如果摔的角度再偏一点,如果……”

他说不下去,深吸了一口气,重新低下头,用手掌用力抹了一把脸。

初夏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陆星辰——失控的,脆弱的,甚至有些狼狈的。那个总是从容不迫、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男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会因为她的受伤而惊慌失措的、真实的少年。

“我没事。”她轻声说,“只是扭伤,校医都说了。”

“万一呢?”他抬起头,眼眶依然发红,“万一骨折了呢?万一留下后遗症呢?林初夏,你跑步的时候为什么不多看看脚下?为什么……”他的声音哽住了,最终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为什么不能小心一点?”

最后那句话,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羽毛一样拂过初夏的心尖,带来一阵细密的酸楚和悸动。

她明白了。他不是在责怪她添麻烦,他是在害怕。害怕她受伤,害怕她疼,害怕那个“万一”。

窗外,一阵格外响亮的欢呼声传来,广播里正在宣布男子4x100米接力决赛即将开始。陆星辰像是被惊醒,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你该去比赛了。”初夏说。她知道他是接力队的最后一棒。

陆星辰没动,只是看着她裹着绷带的脚踝。

“快去。”初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我们班还指望你拿金牌呢。我在这里等你,哪儿也不去。”

陆星辰沉默了几秒,终于站起身。他走到门口,又停住,回头看着她:“真的等我?”

“嗯。”初夏用力点头。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她读不懂。然后他转身,快步跑出了医务室。

门关上后,初夏慢慢靠在身后的墙壁上。脚踝还在隐隐作痛,但心里某个地方却像被温暖的阳光填满了。她想起他刚才通红的眼眶,想起他颤抖的声音,想起他问“为什么不能小心一点”时,眼里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

原来,被一个人这样珍视和紧张,是这样的感觉。

半小时后,医务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校医回来了,检查了一下她的脚踝:“肿胀没加重,可以回家了。记得24小时内继续冷敷,抬高患肢。”

“谢谢老师。”初夏说。

校医离开后,初夏尝试着单脚站起来,扶着墙慢慢挪动。门再次被推开时,她以为是校医去而复返。

但进来的是陆星辰。

他手里拿着两瓶水,额头上挂着细密的汗珠,呼吸还有些不稳,显然是跑过来的。看见她试图移动,他眉头立刻皱起:“你要干什么?”

“我想……去外面看看比赛。”初夏说,其实是想知道他比赛的结果。

陆星辰没说话,走过来,直接将一瓶水塞进她手里,然后在她面前蹲下:“上来。”

初夏愣住了:“什么?”

“我背你去观众席。”他的语气不容置疑,“你这样跳着走,还想再摔一次?”

“不用,我可以……”

“上来。”他重复,声音低沉而坚决。

初夏看着面前宽阔的背脊,心跳如擂鼓。犹豫了几秒,她最终小心翼翼地趴了上去。陆星辰稳稳地站起身,双手托住她的腿弯。他的背脊比看起来更坚实,体温透过薄薄的运动服传来,混合着阳光和汗水的气息。

这是他们之间最亲密的接触。初夏的脸颊贴着他的肩胛骨,能感觉到他行走时肌肉的起伏,能闻到他颈间清爽的皂角香。她的手臂环着他的脖子,一动不敢动。

医务室到观众席短短几百米的路,此刻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初夏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惊讶的,好奇的,八卦的。她的脸烧得厉害,索性把脸埋低了些。

陆星辰却仿佛对周遭的目光浑然不觉。他走得很稳,每一步都确保不会颠簸到她受伤的脚。直到走到班级休息区,他才小心地把她放在沈薇薇提前清出来的座位上。

“金牌呢?”沈薇薇迫不及待地问。

陆星辰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金灿灿的奖牌,随手放在初夏旁边的空位上:“刚比完,还没捂热。”

“太帅了!最后一棒反超!我们班总分稳了!”沈薇薇欢呼。

初夏看向那枚奖牌,又看向陆星辰。他额前的头发被汗水浸湿,几缕贴在额角,脸颊因为运动而泛着健康的红晕,眼睛亮得惊人。他拿起那瓶没开封的水,仰头喝了几口,喉结上下滚动。

“你……”初夏轻声问,“比赛的时候,在想什么?”

陆星辰放下水瓶,转过头看她。阳光从侧面照过来,在他睫毛上跳跃。他嘴角慢慢扬起一个弧度,那个浅浅的梨涡再次出现。

“在想,”他说,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我得快点跑完,回来确认某个不听话的人是不是真的乖乖在等。”

初夏的脸瞬间红透。

就在这时,广播里响起通知:“请高一年级男子4x100米接力前三名的班级,派代表到主席台领奖。”

陆星辰站起身,看了眼那枚金牌,又看了眼初夏:“帮我拿着?”

初夏点点头,伸手握住了那枚还带着他体温的金属。沉甸甸的,有些烫手。

陆星辰走向主席台。初夏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看着他一步步走上台阶,站在聚光灯下。主席台上,作为学生会成员负责颁奖的,正是苏晴。

她今天穿着学生会的白色衬衫和深蓝色裙子,长发整齐地束在脑后,化了淡妆,在阳光下明艳照人。她微笑着将奖状递给陆星辰,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大概是恭喜和感谢之类的客套话。苏晴的笑容大方得体,陆星辰也礼貌地点头回应。

距离太远,初夏看不清他们具体的表情。但她看见陈悦正和旁边女生指着主席台说着什么,脸上带着促狭的笑。她也看见周围不少人的目光在主席台和观众席上的她之间来回移动,像是观看一场无声的对比。

手里的金牌,忽然有些凉了。

颁奖仪式结束后,运动会也接近尾声。班级开始组织撤场。初夏的脚不方便,沈薇薇和另一个女生搀扶着她慢慢往校门口挪。

陆星辰处理完后勤的收尾工作——清点物资、归还器材、打扫区域——匆匆赶上来时,她们已经快走到校门口了。

“我送她回去。”他对沈薇薇说,很自然地接替了搀扶的位置。

沈薇薇识趣地松手,眨了眨眼:“那交给你啦,冠军。初夏,好好休息!”

林母已经推着自行车等在校门口的花店旁。看到女儿一瘸一拐地被陆星辰搀出来,她急忙迎上去:“怎么回事?摔了?”

“扭了一下,不严重。”初夏连忙说。

陆星辰向林母简单说明了情况,语气沉稳礼貌:“阿姨,校医建议最好去医院拍个片子排除骨折。如果需要,我可以……”

“不用不用,太麻烦你了。”林母连忙摆手,眼里是真切的感激,“今天已经够麻烦你了。阿姨带她去就行。你快回家休息吧,累了一天了。”

陆星辰点点头,没再坚持。他松开搀扶初夏的手,退后一步,目光落在她脸上:“记得冰敷。晚上如果疼得厉害,或者肿得更厉害,随时给我打电话。”

他从书包侧袋拿出一支笔,拉过初夏的手,在她掌心写了一串数字。“我的手机号。”他说,“之前忘了给你。”

指尖划过掌心的触感酥麻微痒。初夏蜷起手指,点了点头。

陆星辰又对林母微微躬身:“阿姨,那我先走了。初夏就拜托您了。”

“哎,好孩子,快回去吧。”

陆星辰转身离开。走了几步,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初夏正被母亲扶着坐上自行车后座。暮色开始降临,街道两旁的路灯次第亮起,将他离去的背影拉得很长。

去社区医院的路上,林母推着自行车,初夏坐在后座,受伤的脚小心地悬着。晚风吹来,带着深秋的凉意。

“那孩子,”林母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对你很上心。”

初夏握紧了掌心,那里仿佛还残留着笔尖划过的触感和那串数字的温度。“他是班长任命的负责人,对每个受伤同学都会照顾的。”她说,声音没什么底气。

林母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妈是过来人。有些眼神,骗不了人。”

初夏不说话了,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昏暗的光线下,那串数字已经有些模糊,但她早已铭记在心。

拍片结果出来,没有骨折,确实是韧带扭伤,需要静养一周。医生开了药,重新做了固定包扎。回到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初夏被母亲安顿在床上,脚踝垫高,上面放着冰袋。花店打烊后,林母端着一碗热汤面进来,坐在床边看着她吃。

“妈,”初夏忽然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喜欢上一个人,但你知道我们可能……不太一样,你会反对吗?”

林母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她看着女儿,昏黄的台灯光下,女儿的眼睛清澈而认真,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妈不会反对你喜欢谁。”林母慢慢地说,语气温柔却沉重,“但初夏,喜欢是一回事,在一起是另一回事。有时候,光有喜欢不够,还需要很多别的东西,比如对等的底气,比如承受差距的勇气。你还小,可能不懂……”

“我懂。”初夏打断母亲,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所以我只是问,如果。”

林母看了女儿良久,最终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先好好养伤。别想太多。”

夜深了。初夏躺在床上,脚踝的疼痛已经变成一种沉闷的钝痛。她睡不着,拿出手机,看着空空的消息界面。她想输入那串数字,想问问他自己安全到家了吗,比赛累不累,但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最终,她只是将那个号码存进了通讯录。在姓名那一栏,她犹豫了很久,最终只输入了两个字:“星辰”。

月光透过薄薄的窗帘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远处偶尔传来车辆驶过的声音。初夏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白天的一幕幕:他惊慌失措的眼神,他通红的眼眶,他蹲在她面前说“上来”时宽阔的背脊,他写在掌心的那串数字,还有……主席台上,苏晴微笑着递给他奖状时,两人并肩站立的画面。

那些画面交织在一起,甜蜜与酸涩,安心与不安,像两股纠缠的藤蔓,在她心里疯狂生长。

脚踝的疼痛隐隐传来,提醒她白天的意外是真实的。而他所有的紧张和担忧,也是真实的。

这就够了。至少此刻,她想,这就够了。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忽然亮了一下,是一条短信,来自那个新存的号码。

“脚还疼吗?”

简单的三个字,一个问号。初夏盯着屏幕,心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她慢慢打字,删掉,又打,最终只回了两个字:

“还好。”

几秒后,屏幕再次亮起。

“疼就说。我陪你说说话,分散注意力。”

月光似乎更亮了一些。初夏握着手机,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微微震动,仿佛能透过屏幕,感受到那个写下这行字的人,此刻或许也正看着夜空,想着同样的事情。

窗外的城市沉睡着,但有些东西,正在这个疼痛与温柔并存的夜晚,悄悄滋长,无法回头。

【第七章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