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揣着那份烫金请柬,只觉得心口沉甸甸的,却还是强压下心头的纷乱,带着张小宝,跟着张大户往城南书院赶去。
城南书院是汴梁城数一数二的学府,门口立着两尊古朴的石象,朱漆大门上悬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笔力遒劲,透着几分文人风骨。此时书院门口早已围了不少人,皆是汴梁城里有头有脸的世家老爷,都是听闻周夫子被气晕的消息,特意来瞧热闹的。
众人见张大户领着沈砚和垂头丧气的张小宝过来,顿时安静了几分,目光里满是探究和看热闹的意味。
书院山长早已候在门口,脸色凝重,见三人过来,连忙迎了上去,叹了口气道:“张老爷,您可算来了!周夫子还躺在床上,郎中说气得不轻,您今日若是不给个说法,这事儿怕是善了不了啊!”
沈砚上前一步,对着山长拱手道:“山长先生,此事是我教导无方,还请您通融一二,容我等进去给周夫子赔罪。”
山长打量了沈砚几眼,见他气度不凡,倒也不敢怠慢,侧身引着三人往里走。
穿过几重回廊,便到了周夫子的住处。屋内围了几个书院的先生,皆是面色沉郁,见三人进来,纷纷投来不满的目光。周夫子躺在床上,脸色发白,嘴唇干裂,见了张小宝,气得吹胡子瞪眼,挣扎着就要坐起来,却被身边的人按住了。
“你……你这顽劣小儿!还敢来见我!”周夫子指着张小宝,声音嘶哑,“老夫教了一辈子书,从未见过你这般目无尊长的学生!”
张小宝被吓得身子一颤,却还是鼓起勇气,走到床边,深深鞠了一躬:“周夫子,是我错了,不该当众顶撞您,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沈砚也跟着躬身行礼:“周夫子,学生沈砚,是小宝的授业先生。此事错在我,平日里教他明辨是非,却忘了教他尊师重道,今日特来向您赔罪。”
话音刚落,旁边一个瘦高的先生冷哼一声:“哼,好一个尊师重道!你教出来的学生,当众质疑《论语》释义,这不是明摆着打我们书院的脸吗?”
另一个先生也附和道:“就是!《论语》乃圣人之言,岂容尔等小辈妄加揣测?依我看,这小子就该逐出书院,永不得踏入半步!”
张大户脸色一白,正要开口求情,却被沈砚抬手拦住了。
沈砚直起身,目光扫过众人,朗声道:“诸位先生此言差矣!学生以为,圣人著书立说,本意是教化世人,而非将其束之高阁,奉为一成不变的教条。”
他顿了顿,看向床上的周夫子,语气诚恳:“周夫子,昨日小宝所言,并非是质疑圣人,只是以市井之见,解圣人之言。君子不器,传统释义为君子不应像器具一样,只有一种用途,当胸怀天下。可小宝说,君子若是瓦匠,能烧出最结实的瓦;若是农夫,能种出最饱满的粮,这难道不是另一种‘不器’吗?”
“圣人推崇君子,是推崇君子之德,而非君子之位。瓦匠筑墙,护一方百姓安宁;农夫种粮,养一国黎民苍生,这皆是君子之行。若只以读书科举为唯一出路,将百工百业视为下品,那天下之人,谁来筑墙?谁来种粮?”
一番话掷地有声,震得屋内众人都愣住了。
先前发难的瘦高先生涨红了脸,反驳道:“强词夺理!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千古不变?”沈砚挑眉,“孔圣人弟子三千,有擅长经商的子贡,有擅长政事的子路,难道他们都不算君子吗?若圣人在世,怕是也不会认同‘唯有读书高’的说法吧?”
这话正好戳中了要害,那瘦高先生顿时哑口无言,涨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屋内一时安静无声,众人皆是面露思索之色。
躺在床上的周夫子,脸色也渐渐缓和了下来,他看着沈砚,眼神里的怒意散去不少,多了几分探究。
沈砚见状,趁热打铁,又道:“周夫子,学生知道您一生信奉圣人之言,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今日之事,小宝的确有错,错在礼数不周,不该当众顶撞师长。但他的本心,却是想探求圣人之言的真正含义,并非有意冒犯。”
他说着,又看向张小宝:“小宝,再给周夫子鞠个躬,说声对不起。”
张小宝连忙深深鞠躬:“周夫子,对不起!”
周夫子看着张小宝,又看了看沈砚,沉默了半晌,终于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老夫活了大半辈子,倒是被你们师徒二人上了一课。”
他挣扎着坐起身,对着沈砚拱手道:“沈先生年纪轻轻,却有这般见识,老夫佩服!先前是老夫固执了,错怪了这孩子。”
众人见周夫子松口,皆是面露惊讶,随即纷纷对着沈砚拱手,神色间满是敬佩。
张大户悬着的心彻底落了地,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沈砚连忙回礼:“周夫子过奖了,学生只是随口之言,当不得夫子如此称赞。”
周夫子摆了摆手,笑道:“先生不必过谦,老夫看你也是个读书人,不如留在书院,当个客座先生如何?也好让书院的学子们,听听你这些独到的见解。”
沈砚正要婉拒,却想起明日还要入宫,顿时面露难色。
就在这时,书院的小厮匆匆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令牌,神色慌张:“沈先生!宫里的公公又来了!说太后娘娘急着见您,让您即刻入宫!”
这话一出,满室皆惊。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了沈砚的身上,有震惊,有羡慕,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敬畏。
沈砚心里咯噔一下,入宫的时间竟又提前了,而且还是这般急促。
他隐隐有种预感,这一趟入宫,怕是远比他想象的,要凶险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