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更新时间:2025-12-16 06:11:53

十日之期,转眼过半。

新都侯府表面上一切如常,甚至比往常更加“平静”。王莽“病”了,据说是狩猎遇袭后受了惊吓,又逢傅太后薨逝,哀伤过度,需要静养。府门紧闭,谢绝一切访客,只有医工每日进出。

但暗地里,一场精密的部署正在展开。

第五日深夜,陆怀古在东跨院密室中,与王莽、刘歆进行最后一次推演。

密室里点着三盏油灯,墙上挂着一幅简陋的关中地图——是陆怀古凭记忆绘制,再由系统校准过的。地图上,从新野到长安的路线用炭笔画了三条:官道、小路、水道。

“官道最便捷,但沿途关卡多,容易暴露。”陆怀古指着第一条线,“小路隐蔽,但绕远,且多山贼。水道……”他顿了顿,“走汉水入渭水,顺流而下,最安全,但需要船,且冬季水浅,行船慢。”

王莽沉吟:“张淳和田守必然在各关卡布了眼线。走官道,等于自投罗网。”

“那走小路?”刘歆问。

“小路也不安全。”陆怀古摇头,“张淳是地头蛇,山贼流寇多与他有勾结。我们人少,遇袭难以脱身。”

“那就走水道。”王莽拍板,“慢就慢些,安全第一。船的问题,我来解决。”

汉代列侯有私船不奇怪。王莽封地在汉水畔,本就备有几艘船,用于巡视封地或运输物资。

“但还有两个问题。”陆怀古指向地图上的两个点,“武关和蓝田。无论走哪条路,进关中必须过这两个关口。武关守将是田守的人,蓝田都尉立场不明。”

武关是南阳通往关中的咽喉,历来重兵把守。蓝田则是长安东南门户,距长安仅五十里。

“武关……”王莽皱眉,“确实麻烦。守将李敢,是田守的姻亲。”

“或许可以这样。”陆怀古脑中灵光一闪,“侯爷‘病重’,需要去长安求医。以这个名义过关,他们未必敢拦——阻拦列侯求医,传出去名声不好。”

“但他们会查验。”

“所以需要准备周全。”陆怀古说,“马车要伪装成医车,车内布置药味。侯爷要装病,不能露面。护卫扮成药童、仆役。我……”他顿了顿,“我可以扮成医工。”

“医工?”刘歆打量陆怀古,“先生会医术?”

“略通。”陆怀古谦虚——其实是系统里有基础医学知识库,“至少能应付查验。”

王莽思考良久,点头:“可行。但为防万一,还要准备第二方案。”

“第二方案是偷渡。”陆怀古指向地图上一处,“武关东三十里,有一处浅滩,冬季水浅可涉。若过关被阻,我们就趁夜从那里过。但风险极大,一旦被发现,就是私越关防的重罪。”

“先按第一方案走。”王莽下定决心,“子骏,你留守侯府,继续装出我在养病的假象。必要时,可以找个人冒充我。”

“诺。”刘歆郑重应下。

“先生,”王莽转向陆怀古,“随行人员名单,你拟好了吗?”

“拟好了。”陆怀古递上一卷竹简,“护卫五十人,由高顺统领。仆役二十人,包括车夫、厨子、杂役。另外,陈崇随行,他机灵,可用。”

“陈崇?”王莽想了想,“那孩子不错。但这一路凶险,他年纪尚轻……”

“正是年轻,才需要历练。”陆怀古说,“而且他对侯爷忠心,对我也熟悉,用起来顺手。”

“好吧。”王莽同意,“其他人呢?”

“还有一位关键人物。”陆怀古压低声音,“王泰。”

“王泰?!”王莽和刘歆同时惊愕。

“先生,王福之子,恨你入骨,怎能用他?”刘歆急道。

“正因为他恨我,才要用。”陆怀古解释,“第一,他知道张淳的底细,可以帮我们规避危险。第二,把他带在身边,总比留在南阳,被张淳利用强。第三……”他顿了顿,“我想试试,能否把他争取过来。”

“太冒险了。”王莽摇头。

“侯爷,王福之死,背后主谋真的是张淳。”陆怀古说出自己的推测,“王泰若知道真相,未必还会效忠张家。而且,他之前暗中警告过我,说明良知未泯。”

王莽沉默。他想起狩猎遇袭时,王泰确实出手相助。

“你有多大把握?”

“五成。”陆怀古实话实说,“但值得一试。若成功,我们在南阳就多了一个内应。若失败……”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途中解决,永绝后患。”

这话说得冷酷,但王莽和刘歆都明白,这是乱世生存之道。

“好。”王莽终于点头,“但要看紧他。”

“自然。”

商议完毕,已是子夜。三人分头准备。

陆怀古回到自己房间,陈崇还在灯下整理行装。

“先生,真要带王泰?”陈崇担忧地问。

“嗯。”

“可是……”陈崇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担心。”陆怀古坐下,“但陈崇,你要记住:在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王泰恨我,是因为我导致他父亲被处死。但如果他父亲之死另有隐情呢?”

陈崇一愣:“先生是说……”

“王福贪墨是真,但未必该死。”陆怀古缓缓道,“张淳利用他,又抛弃他,甚至可能……灭口。”

“灭口?”

“你想想,王福临死前想说什么?‘有些事侯爷还是不知道为好’。他想用秘密换命,但没说出来就死了。”陆怀古分析,“也许不是他不说,而是……有人不让他说。”

陈崇倒吸一口凉气:“先生是说,行刑的人……”

“我查过了,行刑的护卫里,有一个是田守推荐进侯府的。”陆怀古眼中闪过寒光,“王福一死,很多线索就断了。”

“那王泰知道这些吗?”

“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陆怀古说,“但我们可以让他知道。”

陈崇明白了:“先生是想用真相,换王泰倒戈?”

“对。”陆怀古点头,“但这件事,要做得巧妙。不能直说,要让他自己‘发现’。”

“怎么发现?”

陆怀古从怀中取出一块布条——是那夜袭击中,受伤黑衣人留下的染血布条。

“这是……”

“王福死前穿的衣服。”陆怀古缓缓道,“我让老徐辨认过,是王福常穿的一件深褐色麻衣。但这块布条,是从一件黑色劲装上撕下来的。”

陈崇仔细看,确实,布条是黑色,虽然染了血,但底色能看出。

“那夜袭击的人,穿着黑衣。而这块布条上的血迹,我验过,与现场血迹一致。”陆怀古说,“也就是说,袭击者中,有人穿着王福的衣服。”

“为什么?”

“两种可能。”陆怀古竖起两根手指,“第一,王福没死,那夜的袭击者是他。第二,有人杀了王福,扒了他的衣服,扮成他袭击侯府。”

陈崇眼睛瞪大:“所以王福可能早就死了?侯爷处死的,是替身?”

“不一定。”陆怀古摇头,“行刑时很多人看着,替身可能性不大。更可能是:王福确实被处死了,但死后衣服被人拿走,用来伪装。”

“为了栽赃?让侯爷以为王福没死,还在报复?”

“对。”陆怀古点头,“更重要的是,如果王泰看到这块布条,看到父亲的衣服穿在刺客身上,他会怎么想?”

陈崇懂了:“他会怀疑父亲之死有隐情,怀疑有人利用父亲的死做文章。”

“聪明。”陆怀古收起布条,“所以,这一路,我们要找机会,让王泰‘偶然’发现这个秘密。”

计划定下,两人各自休息。

陆怀古躺在床上,却睡不着。他打开系统,查看这次行程的推演结果:

【事件:秘密入京】

【推演次数:3/3(已用尽)】

【推演结果综合:】

【成功抵达长安概率:68%】

【途中遇袭概率:75%】

【身份暴露概率:42%】

【王泰倒戈概率:53%】

【关键节点:武关、蓝田、长安城外】

风险依然很高。但历史记载,王莽确实成功重返长安了。这意味着,只要操作得当,他们能闯过去。

系统忽然又弹出一条提示:

【检测到新功能解锁条件满足】

【条件:参与重大历史事件决策(傅太后崩,王莽入京)】

【解锁功能:势力关系实时推演】

【描述:可对特定人物或势力的关系变化进行短期推演,预判其行为动向。每日限用一次。】

来得正是时候。

陆怀古心中稍定,闭目养神。

天快亮时,他才迷迷糊糊睡去。

第七日,出发的日子到了。

天色未明,五辆马车悄悄从侯府后门驶出。打头的是“医车”,宽敞的车厢被改造成移动病室,王莽躺在里面,盖着厚被,脸色苍白——是陆怀古用植物汁液调配的妆容。

陆怀古扮成医工,坐在车辕上,背着药箱。陈崇扮成药童,跟在车旁。高顺带着十名精干护卫,扮成仆役,前后护卫。

后面四辆车装载物资和其余护卫。王泰被安排在最后一辆车,由两名护卫“陪同”——实为看守。

车队没有走官道,而是绕小路往汉水码头。那里,三艘船已经备好:一艘客船,两艘货船。

晨雾弥漫,能见度很低。这正是陆怀古选择此时出发的原因——隐蔽。

马车在泥路上颠簸前行。陆怀古回头看了一眼渐行渐远的侯府轮廓,心中涌起复杂情绪。来这个世界不过月余,却已历经生死。此去长安,不知还能否回来。

“先生,”陈崇小声说,“王泰那边,一直很安静。”

“正常。”陆怀古低声回应,“他在观察,在等待机会。你也注意观察,看他有没有异常举动。”

“诺。”

车队顺利抵达码头。船老大是个五十多岁的黑瘦汉子,姓赵,是王莽封地的老人,可靠。

“侯爷,船都准备好了。”赵老大躬身,“按您的吩咐,客船布置成医船,货船装的是药材和贡品。”

“贡品?”陆怀古疑惑。

“傅太后薨,各地都要进献祭品。”王莽在车内解释,“我以进献祭品为名,合情合理。”

果然周全。

众人迅速登船。客船不大,但布置整洁。王莽住主舱,陆怀古住隔壁,陈崇和两名护卫住外间。高顺带其余护卫分散在三艘船上。

王泰被安排在货船,与货物同舱——名义上是看守货物,实为隔离。

船队起锚,顺流而下。

汉水此时已是枯水期,水流平缓。船行得不快,但很稳。陆怀古站在船头,看着两岸萧瑟的冬景。枯黄的芦苇在风中摇曳,远处山峦如黛,天空灰蒙蒙的,像要下雪。

“先生看什么?”王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也出了舱,披着厚氅。

“看这山河。”陆怀古感慨,“如此壮丽,却民生多艰。”

王莽也望向远方:“是啊。我少年时随叔父入京,第一次看到黄河,震撼莫名。那时就想,如此大好河山,当有圣主治之,让百姓安居乐业。”

“侯爷的理想,从未变过?”

“从未。”王莽语气坚定,“虽然……手段或许要变。”

这话意味深长。陆怀古听出了其中的挣扎——理想与现实的冲突,道德与权术的权衡。

“先生,”王莽忽然问,“你说,天命真的存在吗?”

陆怀古心中一凛。这个问题,在汉代是终极之问。

“侯爷为何这么问?”

“傅太后薨,董贤专权,朝纲紊乱。”王莽缓缓道,“这像是……天命要改易的征兆。白虹贯日,荧惑守心,太史令说这些都是凶兆。但凶对谁而言?对汉室是凶,对……其他人,或许是吉。”

他在试探,试探陆怀古对“天命转移”的态度。

陆怀古谨慎回答:“怀古师门有云:天命无常,唯德者居之。夏桀失德,商汤代之;商纣失道,周武伐之。可见天命不是固定属于一家一姓,而是属于有德之人。”

“有德之人……”王莽咀嚼这个词,“那如何判断谁有德?”

“看其行,观其政,察其心。”陆怀古说,“行仁政,恤百姓,纳忠言,远小人,便是有德。反之,纵有天命,也会失去。”

这话很安全,但王莽显然不满意。他想听更具体的,比如……他王莽是不是那个“有德之人”。

但陆怀古不能直说。历史可以暗示,不能明示。

就在这时,前方河道出现岔口。赵老大来请示:“侯爷,往左是主航道,往右是支流。主航道快,但经过几个码头,人多眼杂。支流慢,但偏僻。”

“走支流。”王莽毫不犹豫。

船队转入右侧支流。这里河道更窄,两岸树林茂密,几乎遮蔽天空。光线暗了下来,气氛也变得压抑。

陆怀古心中涌起不安。他打开系统,使用新解锁的“势力关系实时推演”,对象设定为张淳。

光幕闪烁:

【推演中……】

【张淳当前状态:已知王莽‘病重’,但怀疑有诈。已派人监视水路各码头。】

【可能行动:1.在武关加强盘查;2.派人在沿途险要处设伏;3.勾结水贼拦截。】

【建议:提高警戒,准备应对袭击。】

果然。

陆怀古立刻找到高顺:“高队长,这段河道险要,恐有埋伏。让兄弟们做好准备。”

高顺经验丰富,一看地形就明白了:“先生放心,我已经让弓箭手上甲板,刀盾手守船舷。”

话音未落,前方河道转弯处,突然横出两艘船!

不是大船,是渔船,但船头站着十几个持弓拿刀的人,个个蒙面。

“水贼!”瞭望的水手惊呼。

赵老大脸色一变:“这段河道从没听说过有水贼!”

不是水贼,是伪装的水贼。

“准备战斗!”高顺大吼。

客船上的护卫迅速就位。货船上的护卫也拿起武器。

对面船上,一个头目模样的人喊话:“前面的船!停下!留下钱财货物,饶你们不死!”

标准的打劫台词。但陆怀古注意到,这些人站位整齐,弓箭手在前,刀手在后,分明是军队阵型。

“是郡兵伪装的。”陆怀古对王莽低语。

王莽眼神冰冷:“张淳的手伸得真长。”

高顺在船头回应:“我们是医船,送病人去长安求医。船上只有药材,没有钱财。还请好汉行个方便。”

“医船?”那头目冷笑,“那我更要查查了!停下!”

两艘渔船开始靠近。

高顺看向王莽,等指令。

王莽缓缓点头。

“放箭!”高顺下令。

客船上的弓箭手率先发难,箭矢如雨点般射向渔船。对方显然没料到“医船”有这么多弓箭手,仓促还击,但已落了下风。

“撞过去!”高顺又令。

客船加速,直冲向一艘渔船。“轰”的一声,渔船被撞得倾斜,上面的人纷纷落水。

另一艘渔船想逃,但货船已包抄过来。护卫跳帮过去,短兵相接。

战斗很快结束。对方死了五个,被俘三个,其余跳水逃走。俘虏中,果然有一个穿着郡兵的内衣——虽然外面套着破衣服,但里面的军制衬衣暴露了身份。

高顺审问俘虏,但三人咬死是水贼,其他一概不说。

“杀了。”王莽下令干脆。

三颗人头落地,尸体抛入河中。

船队继续前行。但气氛更加凝重。

“他们怎么知道我们走水路?”陈崇疑惑。

陆怀古看向货船方向:“有人报信。”

“王泰?”

“不一定。”陆怀古摇头,“也可能是其他护卫中有内奸。但无论如何,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接下来的路,会更难走。”

王莽沉思片刻,做出决定:“改走陆路。”

“现在?”

“对。”王莽指着地图,“前面十里有个小镇,我们在那里弃船登岸,换马车走小路。他们以为我们走水路,必然在水路设伏。我们反其道而行。”

“但陆路关卡多……”

“乔装分散。”王莽显然早有预案,“车队化整为零,三五人一组,扮成商旅、流民、探亲的。约定在武关外二十里的黑松林会合。”

这是高风险的计划,但也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陆怀古同意:“可以。但侯爷您……”

“我扮成富商,先生扮成账房,陈崇扮成小厮。”王莽说,“高顺带十名精锐护卫,扮成镖师。”

“那其他人呢?”

“其余护卫分批走,作为疑兵,吸引注意。”王莽思路清晰,“王泰……让他跟我一组。”

“为什么?”

“放在眼皮底下,最安全。”王莽眼中闪过寒光,“若他真是内应,路上找机会处理掉。”

陆怀古心中一凛,但知道这是必要的冷酷。

计划定下,众人迅速行动。

十里外小镇,船队靠岸。众人分批下船,换上准备好的便装。马车也早就备好——是刘歆提前派人安排的。

王莽扮成中年富商,粘了假须,换了锦袍。陆怀古穿深色长衫,背着小算盘和账本。陈崇扮成书童,高顺等人扮成保镖。

王泰也被带过来,换上仆役衣服。他看到陆怀古,眼神复杂,但没说话。

“王泰,”陆怀古走到他面前,递给他一个小包袱,“这里面是干粮和水。这一路,你跟着我。记住,别耍花样。”

王泰接过包袱,低头:“小的不敢。”

车队分散出发。王莽这一组有三辆马车,走最偏僻的小路。

冬日的田野荒凉,路也不好走。马车颠簸,众人都沉默着。

走了半日,前方出现一个茶棚。高顺先派人探查,确认安全后,众人才下车歇脚。

茶棚老板是个老头,话不多,但眼神精明。陆怀古注意到,他往马车多看了几眼。

喝茶时,陆怀古故意和王泰坐一桌,低声问:“你知道张淳为什么一定要杀侯爷吗?”

王泰手一抖,茶水洒出。

“我……我不知道。”

“你父亲死前,见过张淳吧?”陆怀古继续试探。

王泰脸色变了:“先生什么意思?”

“没什么。”陆怀古从怀中掏出那块染血布条,看似无意地放在桌上,“只是好奇,你父亲的衣服,怎么会穿在刺客身上。”

王泰死死盯着布条,呼吸急促起来。

“这……这是……”

“那夜袭击侯府的刺客,穿着这件衣服。”陆怀古缓缓道,“但据我所知,你父亲被处决时,穿的就是这件深褐色麻衣。衣服怎么到了刺客身上?除非……”

他故意停住。

王泰的手在颤抖:“除非什么?”

“除非你父亲早就死了,或者……”陆怀古压低声音,“行刑后,有人扒了他的衣服,用来伪装。”

王泰猛地站起,又意识到失态,缓缓坐下。他眼中闪过痛苦、愤怒、怀疑。

“先生……有什么证据?”

“我没有证据。”陆怀古收起布条,“但有疑点。行刑的护卫里,有一个是田守推荐来的。你父亲死前想说什么,但没说完就死了。还有,张淳为什么急着杀侯爷?仅仅因为账簿的事?不至于。”

他盯着王泰:“除非,你父亲知道张淳更大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关系到张淳的生死,甚至关系到……长安的某人。”

这话半真半假,但足够震撼。

王泰的脸色变幻不定。许久,他哑声问:“先生……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真相。”陆怀古说,“你父亲怎么死的?张淳到底在怕什么?你如果告诉我,我可以帮你报仇。”

“报仇……”王泰喃喃重复,眼中涌起泪光,“我父亲……是张淳害死的。”

他终于开口了。

茶棚角落里,王泰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账簿的事……父亲确实贪了。但最开始,是张淳怂恿的。”王泰握紧拳头,“他说,侯爷清高,不在乎钱财,让父亲‘帮忙’打理,实际是联手做假账,七三分成。”

陆怀古静静听着。

“父亲一开始不敢,但张淳说,郡守、都尉都有份,出了事他兜着。而且……长安那边也有人。”王泰继续说,“父亲就答应了。六年,确实贪了不少。但大部分……其实没进父亲口袋。”

“去哪了?”

“张淳拿走五成,说是打点关系。郡守、都尉分两成。剩下三成,父亲留一半,另一半分给下面办事的人。”王泰苦笑,“父亲以为大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出了事会互相保。但没想到……”

“没想到侯爷突然查账?”

“不。”王泰摇头,“查账之前,张淳就找过父亲。说长安那边传来消息,侯爷可能要起复。为防万一,要让父亲‘消失’。”

“消失?”

“就是死。”王泰眼中闪过恨意,“父亲不肯,说大家同坐一条船,他死了,张淳也脱不了干系。张淳就说……那只能让侯爷‘帮’这个忙了。”

陆怀古明白了:“所以账簿漏洞是故意留下的?让侯爷发现,处死王福,杀人灭口?”

“对。”王泰点头,“但父亲也不傻。他留了一手——把这几年的账目,特别是张淳、郡守、长安那边的往来,都记在了一本密账里。藏在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

“密账在哪?”

“侯府后园,老槐树下的石墩里。”王泰说,“父亲说,如果他出事,让我拿着密账去找郡守,换一条生路。但我没去……因为我知道,郡守和张淳是一伙的。”

聪明。陆怀古心中评价。

“那夜袭击呢?”他问。

“是张淳的人。”王泰肯定地说,“父亲死后,张淳找到我,说可以帮我报仇,只要我帮他做事。我假装答应,但留了个心眼。那夜袭击前,我偷听到他们说话……才知道,他们不仅要杀侯爷,还要杀你,先生。”

“为什么杀我?”

“因为你能帮侯爷查账,也能帮侯爷做更多事。”王泰看着陆怀古,“张淳说,你是变数,必须除掉。但我觉得……不只是这样。”

“还有什么?”

王泰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我偷听到,张淳和一个人密谈,说长安那边有贵人吩咐,不能让侯爷身边有能人。特别是……懂天象、懂治国的人。”

长安的贵人?陆怀古心中一凛。难道是董贤?还是董贤的政敌?

“那个贵人是谁?”

“没听清名字,只听到称呼……‘黄门’。”

黄门,宦官。

董贤就是靠着宦官起家的。那么指使张淳的,很可能是董贤一党,想提前铲除王莽的助力。

但为什么是张淳?一个南阳豪强,怎么和长安宦官搭上线的?

陆怀古把这个疑问藏在心里,继续问:“那你为什么警告我?”

“因为……”王泰低下头,“父亲临死前,让我带话给侯爷。他说……‘张淳要反,郡守知情,长安有人’。但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我一直不知道什么意思,直到那夜偷听,才明白‘要反’不是造反,是要对侯爷下手。”

“所以你用木片警告?”

“嗯。我不敢明说,怕张淳知道。”王泰声音发颤,“先生,我说的都是真的。父亲有罪,但罪不至死。张淳才是主谋,他利用父亲,又害死父亲。我……我想报仇。”

陆怀古看着王泰,判断他话的真伪。系统没有“测谎”功能,但从微表情和逻辑分析,应该属实。

“我可以帮你报仇。”陆怀古缓缓道,“但你要完全听我的。而且,到长安后,你要作证,指认张淳。”

“作证?”王泰犹豫,“张淳在南阳势力大,我作证有用吗?”

“在南阳没用,在长安有用。”陆怀古说,“只要侯爷掌权,张淳就是蝼蚁。”

王泰沉默良久,终于点头:“好。我听先生的。”

谈话结束,众人继续赶路。

陆怀古把情况简要告知王莽。王莽听完,只说了一句:“密账,必须拿到。”

“等我们从长安回来。”

“不,现在。”王莽眼中闪过决断,“派高顺带几个人,连夜回侯府取密账。我们在此等候。”

“太危险了!”陆怀古反对,“高顺一走,我们的护卫力量大减。而且万一被发现……”

“必须冒险。”王莽坚持,“密账是扳倒张淳、田守的关键。有了它,我在长安说话才有分量。”

陆怀古知道劝不动,只能同意。

高顺选了五个精干护卫,趁夜折返。约定三日后的黄昏,在黑松林会合。

剩下的人继续赶路,但更加小心。

第三天傍晚,武关在望。

黑松林如其名,一片茂密的黑松林,阴森森的。众人在林中等候高顺。

天色渐暗,寒风呼啸。松涛如泣,气氛压抑。

约定的时间到了,高顺没来。

又等了一个时辰,还是没影。

“出事了。”陆怀古心中不安。

王莽也脸色凝重:“再等半个时辰。若还不来,我们先行过关。”

就在此时,林外传来马蹄声!

众人瞬间戒备。但来的不是高顺,而是一队骑兵——约二十骑,打着武关守军的旗号。

为首的军官策马入林,高声问道:“林中何人?为何在此逗留?”

王莽示意陆怀古应对。

陆怀古上前拱手:“回军爷,我们是商队,在此等候同伴。”

“商队?”军官扫视众人,“路引呢?”

陆怀古递上路引——是伪造的,但很逼真。

军官看了看,又盯着马车:“车上装的什么?”

“药材和绸缎。”

“打开查验。”

两名士兵下马,走向马车。陆怀古心中一紧——王莽在车里,虽然化了妆,但细查还是会露馅。

“军爷,”陆怀古连忙上前,暗中塞过一块金饼,“天寒地冻,兄弟们辛苦了。一点心意,买酒驱寒。”

军官掂了掂金饼,脸色稍缓:“还挺懂事。但查验是规矩……”

话没说完,林外又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这次来的,是高顺!

他浑身是血,马也瘸了,身后只跟着两个护卫,都带着伤。

“先生!快走!”高顺大喊,“我们被伏击了!武关守军是叛军!”

军官脸色一变,拔刀大喝:“拿下!”

二十名骑兵瞬间围上。

“保护侯爷!”陆怀古抽出短刀。

混战爆发。

高顺虽然受伤,但勇猛不减,连砍两人。护卫们也拼死抵抗。但对方人多,又是骑兵,很快就占了上风。

陆怀古护在马车前,砍倒一个冲来的士兵,但肩膀也被划伤。陈崇捡起地上的刀,也加入战斗,但明显不是对手。

眼看就要全军覆没,林外突然响起号角声!

又有人来!

这次来的,是一支更大的队伍,约百人,打着“卫尉”的旗号——是长安的禁军!

为首的将领四十多岁,面容刚毅,策马冲入战团,大喝:“住手!天子诏令在此!”

武关守军愣住了。

将领举起一卷黄帛:“天子有令:新都侯王莽即刻入京奔丧,沿途关卡不得阻拦!违者,斩!”

全场寂静。

军官脸色惨白,下马跪地:“末将……末将不知是侯爷车驾……”

将领不理他,下马走到马车前,躬身:“末将卫尉丞孔休,奉天子命,迎接新都侯入京。侯爷受惊了。”

车帘掀开,王莽缓缓下车,虽扮相狼狈,但气度不减:“孔丞来得及时。”

“侯爷恕罪,末将来迟了。”孔休恭敬道,“请侯爷换乘官车,末将护送侯爷入关。”

局势逆转。

陆怀古松了口气,但心中疑惑:天子怎么会突然下诏?而且派卫尉来迎,规格太高了。

王莽似乎也有疑问,但没当场问。

众人换乘官车,在孔休护送下,顺利通过武关。

车上,王莽低声问陆怀古:“先生以为,这是福是祸?”

陆怀古沉思片刻,缓缓道:“福祸相依。但至少,我们安全入关了。”

车外,夜色深沉。

武关的灯火渐行渐远,前方,是通往长安的官道。

更远处,长安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像一头沉睡的巨兽,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而属于王莽的时代,正缓缓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