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更新时间:2025-12-16 06:11:07

冰凉的青铜刀刃紧贴着颈动脉,陆怀古能清晰感受到自己脉搏的跳动——急促,但未失控。

生死关头,多年在部委面对质疑、在学术会议上舌战群儒的训练发挥了作用。他的大脑在肾上腺素刺激下异常清醒,迅速分析着眼前局势:

王莽持刀的手很稳,眼神锐利如鹰。但系统悬浮在王莽头顶的数据显示:【杀意值:45%】【好奇心:78%】【多疑度:70%】。这意味着对方更想试探,而非真要杀人。

“侯爷。”陆怀古缓缓开口,喉结移动时能感觉到刀刃的锋利,“怀古若为妖言惑众,此刻身首异处,岂不正中某些人下怀?”

王莽眼神微动:“何意?”

“白虹贯日之象,关乎天子安危。”陆怀古声音平稳,“若怀古是受人指使来散布谣言,侯爷杀我,谣言便坐实了——‘新都侯为掩盖天象,杀方士灭口’。届时长安会如何议论?傅太后、董贤之流会如何利用?”

刀刃微微后撤了半分。

王莽盯着他:“那你究竟是何人?”

“一个看到危机,也看到机遇的人。”陆怀古说,“侯爷可愿听怀古说完三件事,再决定是否杀我?”

“说。”

“第一,白虹贯日将在戊午日黄昏出现。侯爷只需等两日,便知真伪。”

“第二,天象示警后,朝廷必有动荡。傅太后年老多病,经此一惊恐难长久。董贤根基浅薄,全仗天子宠幸。天子若危,董贤必倒。”

“第三——”陆怀古顿了顿,“侯爷此刻最该做的,不是杀我,而是准备三日后如何应对长安来使。天象异报必传各州郡,侯爷身为宗室重臣,当如何表态?是上书请罪,还是上书……请朝廷革弊政以应天意?”

王莽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他缓缓收回匕首,但没有归鞘,而是横放在膝上。这个姿态意味着:我暂时不杀你,但随时可以。

“你知傅太后身体近况?”王莽问。

“不知详情,但观天象可知:女主当权,阴阳逆乱。老人体弱,最惧惊扰。”陆怀古巧妙回避了具体信息——他确实不知道傅太后此刻的确切健康状况,但知道历史上她就在这一年去世。

王莽沉默片刻:“你说董贤必倒,依据何在?”

“以色侍君,色衰而爱弛。以宠立身,君危则身危。”陆怀古引用《战国策》的典故,“且董贤封侯拜将,皆违祖制,朝中老臣早怀不满。一旦天子有恙,群起攻之,势如累卵。”

这番分析其实基于历史结果倒推,但逻辑严密,符合汉代政治现实。王莽听得眉头微皱,显然在思考。

门外传来脚步声,王莽立刻提高声音:“进来。”

王福端着一个漆盘进来,盘上放着一壶酒和两个耳杯。他看到王莽膝上的匕首,动作明显滞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侯爷,酒温好了。”

“放下,出去。未经传唤,任何人不得靠近偏厅十步之内。”王莽语气平淡,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诺。”王福放下漆盘,躬身退出,轻轻拉上门。

厅内重归寂静。炭火噼啪,酒香在空气中弥散。

王莽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向陆怀古:“先生请。”

陆怀古看着仍被缚的双手,苦笑:“侯爷,这……”

王莽似乎这才注意到,沉吟一瞬,起身走到陆怀古身后,用匕首割断了绳索。但匕首没有收回,而是随手放在陆怀古身侧的矮几上——一个微妙的距离:陆怀古伸手可及,但王莽更快。

双手恢复自由,陆怀古活动了下手腕,端起酒杯。酒是温的,有股浓郁的米香,酒精度应该不高。他抿了一口——果然,微甜,类似现代醪糟。

王莽也饮了一口,放下杯子:“先生方才说,要助我成圣?”

“是。”

“圣人之道,在仁政,在教化,在礼乐。”王莽缓缓道,“先生以天象、权谋说之,岂非舍本逐末?”

来了。儒家理想主义者的核心拷问。

陆怀古早有准备:“侯爷,敢问尧舜禹汤,哪位圣王是仅凭道德便得天下的?”

王莽一怔。

“尧有丹朱之不肖,舜有象之顽劣,乃行禅让。禹承父志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乃得天下归心。汤伐夏桀,武王伐纣,皆以武力革弊政。”陆怀古直视王莽,“圣王之成,首在顺势。今日之势是什么?是朝廷失道,天象示警。侯爷若不行非常之事,如何成非常之功?”

“何谓非常之事?”

“在内,修德养望,广纳贤士。在外,观天时应人事,待时而动。”陆怀古压低声音,“侯爷现在要做的不是急进,而是‘忍’。忍到傅太后薨,忍到董贤败,忍到朝野呼唤贤能。届时,天命人心,皆归侯爷。”

王莽的手指轻轻叩击矮几。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良久,他开口:“先生所言,似有道理。但我如何信你?若两日后并无白虹贯日,又当如何?”

“若不应验,怀古甘愿领死。”陆怀古斩钉截铁,“但若应验……侯爷可否应我一事?”

“何事?”

“允许怀古在侯府暂住一月。一月之内,怀古不费侯爷一钱一粮,可使侯府一处偏院仆役患病减半。若做不到,怀古自行了断。”

王莽眼中闪过讶色:“患病减半?你懂医术?”

“略通养生防病之道。”陆怀古说,“侯爷可拨给我十个老弱仆役,一处偏僻院落。一月为期,眼见为实。”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提议:成本低(只要十个仆役),周期短(一个月),效果可验证(患病率可统计)。既能展示价值,又不至于要求太高让王莽难做。

更重要的是,这触及了王莽的一个痛点——作为以“仁德”自诩的贵族,他对奴仆的死亡率其实是在意的。汉代贵族庄园的奴仆年死亡率通常在5%-10%,病死者占大半。若能降低这个数字,不仅是仁政体现,也能减少财产损失。

王莽果然动心了:“若真能做到,先生确有大才。但……”他话锋一转,“若先生借机行巫蛊之事,或与外通消息……”

“侯爷可派亲信监视。”陆怀古坦然道,“怀古只要求三样:一处独立院落、十个仆役、每日所需的柴米油盐。其余人员进出,皆由侯爷安排。”

这个姿态足够坦荡。王莽沉吟片刻,终于点头:“好。便依先生所言。”

他拍了拍手。

王福应声而入,仿佛一直守在门外。

“收拾东跨院北厢,拨十个……嗯,拨九个仆役过去。”王莽看了陆怀古一眼,“再加陈崇,凑足十人。从今日起,陆先生暂居东跨院,一应用度按门客中等标准。未经我允许,任何人不得擅入,院中人不得擅出。”

“诺。”王福躬身,眼中闪过难以察觉的异色。

“带先生去安置吧。”王莽起身,恢复了那种端肃的姿态,“陆先生,望你好自为之。”

“谢侯爷。”陆怀古行礼,跟着王福退出偏厅。

走出房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王莽仍站在厅中,手中把玩着那柄匕首,目光投向窗外天空,神情复杂难明。

东跨院北厢确实偏僻。

它位于侯府最东侧,与主建筑群隔着一道矮墙,自成一个小院。院内有正房三间,厢房两间,还有个小小的灶间。院落荒废已久,墙角长着杂草,屋檐下结着蛛网。

“陆先生,就是这儿了。”王福皮笑肉不笑地说,“侯爷吩咐了,您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只是……”他压低声音,“这院里死过两个仆役,都说闹鬼。先生是方士,想必不怕这些吧?”

赤裸裸的恐吓。

陆怀古面不改色:“多谢王管事提醒。鬼神之事,怀古略知一二,正好可借此处清净修行。”

王福碰了个软钉子,脸色微沉:“那先生歇着,仆役稍后便到。”说完转身离去,步伐匆匆。

陆怀古走进正房。屋内陈设简单:一张矮榻,一张几案,一个陶制灯台,墙角有个破旧的木柜。灰尘积了厚厚一层,空气中弥漫着霉味。

他放下背包——王福在带他来的路上“检查”了一遍,拿走了钢笔和打火机,说是“侯爷要看看这些奇物”,但留下了其他东西。眼镜因为陆怀古坚称“离了它便如盲人”而得以保留。

“系统。”陆怀古在心中默念,“扫描院落环境,评估健康风险。”

光幕浮现:

【扫描中……】

【空气质量:差(粉尘、霉菌孢子浓度超标)】

【水源:院内有井一口,水质检测中……检出大肠杆菌超标】

【虫害:发现跳蚤、虱子活动痕迹】

【建筑安全:屋顶瓦片破损3处,有漏雨风险】

【综合评价:高健康风险环境。建议立即清理。】

正看着,院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穿着粗布短衣的年轻人领着九个仆役走了进来。年轻人约莫二十岁,面容清秀,眼神灵活,正是陈崇——那个在第一章里被陆怀古从账簿问题中发掘出来的识字仆役。

“陆先生,侯爷吩咐,小人陈崇带这九人来听您差遣。”陈崇行礼,姿态恭敬但不卑微。

陆怀古打量那九个仆役:四个老人(两男两女),三个中年妇人,两个半大孩子(一男一女)。个个面黄肌瘦,衣着破旧,眼中带着惶恐和麻木。

“都叫什么名字?原来做什么的?”陆怀古问。

陈崇一一介绍:老人们原是庄园的杂役,干不动重活后被边缘化;中年妇人是浆洗缝补的;两个孩子是孤儿,在厨房帮工。

都是侯府底层中的底层。王莽拨这些人来,既是考验(看陆怀古能否用老弱做出成绩),也是限制(这些人的影响力有限)。

陆怀古心中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从今日起,你们十人便归我管。我只有三条规矩:第一,令行禁止;第二,互帮互助;第三,每日如实汇报。做得好,月钱加倍。做不好……”他顿了顿,“我也不会罚你们,但会禀明侯爷,换人来。”

仆役们面面相觑,既有期待(月钱加倍),也有怀疑(真有这等好事?)。

“现在,第一件事:大扫除。”陆怀古开始分配任务,“陈崇,你带两位老丈修补屋顶。三位阿媪(汉代对中年妇女的尊称),你们清扫屋内,所有能搬动的东西都搬到院里。两个孩子去打井水,把所有容器都装满。剩下两位老媪,去厨房领今日的米菜柴薪——按十一人份领。”

他顿了顿,补充道:“记住,领来的米要先淘洗三遍,用沸水煮。菜要洗净,能削皮的削皮。做不到的,今天没饭吃。”

仆役们虽疑惑,但听到“没饭吃”的威胁,还是动了起来。

陆怀古则开始他的“卫生改革”:

首先,他让陈崇找来了石灰——汉代已有石灰用于建筑和消毒。他将石灰化水,洒在院落各个角落,特别是墙角、排水沟等潮湿处。这是为了杀灭虫卵和霉菌。

其次,他设计了一个简单的“洗手流程”:在院门口放一个大陶盆,旁边挂块粗布。要求每个进出的人必须用皂角(汉代清洁用品)洗手,并用那块布擦干——布每日煮沸消毒。

第三,他改造了厕所。原来院角的茅坑只是挖个坑,他让陈崇用木板做了个带盖的便桶,要求每日清理,粪便运到远处深埋。

第四,他推行“分餐制”:让厨房将食物分成十一份,每人一套碗筷(暂时用陶碗和竹筷),严禁混用。饭后碗筷必须用沸水烫洗。

这些措施在现代看来稀松平常,但在汉代却是破天荒的。仆役们最初极其不适应:洗手太麻烦、分餐觉得生分、便桶盖子多余……但在陆怀古的坚持(和“不照做没饭吃”的威胁)下,还是勉强执行了。

第一天在忙碌中结束。夜幕降临时,小院焕然一新:屋顶补好了,地面扫净了,洒过石灰的院落散发着淡淡的白灰味。十一人围坐在正房(暂时充作餐厅)里,第一次分餐吃饭。

饭菜简单:粟米饭,一碗葵菜(冬葵,汉代常见蔬菜)汤,一小块咸鱼。但对这些底层仆役来说,已经是难得的好伙食——以往他们吃的多是粗麦饭和野菜。

“陆先生……”一个叫李媪的老妇人怯生生问,“老身斗胆问一句,您让我们做这些,究竟图什么?”

所有人都停下筷子,看向陆怀古。

陆怀古放下碗:“李媪,你去年病了几次?”

李媪一愣:“三……三次。开春一次风寒,夏天一次痢疾,上月又咳了半个月。”

“你们呢?”陆怀古看向其他人。

仆役们纷纷报数:少则一两次,多则三四次。那个叫狗子的男孩小声说:“我娘就是去年冬天发热没的……”

院中气氛沉了下来。

“我让你们做这些,就是为了让你们少生病,不病死。”陆怀古缓缓道,“病从口入,脏从手传。洗了手,分了餐,清了污秽,病就少一分。你们活得长久,做事才长久。这道理,可明白?”

仆役们似懂非懂,但“少生病”是实实在在的诱惑。

陈崇忽然开口:“先生,这些法子……是仙术吗?”

“不是仙术,是道理。”陆怀古摇头,“就像种田要深耕细作,防病也要从细微处着手。你们照做一个月,看看还会不会像往年那样常病。”

饭后,陆怀古让众人早早休息——他要求每人每晚必须睡足四个时辰(八小时),这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汉代其实是奢侈的。但仆役们乐得清闲,各自回厢房睡了。

陆怀古独坐在正房,就着油灯查看系统。

【任务:降低仆役患病率50%】

【进度:环境改造完成度70%】

【预计效果:若严格执行,月患病率可从平均25%降至12%以下】

【剩余时间:29天】

他揉了揉眉心。这只是开始,真正的考验在两天后——白虹贯日是否真的会发生?

系统显示推演结果是“会”,但历史记载有时也会有偏差。万一……不,没有万一。他必须相信系统,也必须让王莽相信。

窗外月光清冷。陆怀古躺在硬邦邦的矮榻上,久久无法入睡。穿越才第一天,他已经经历了生死威胁、权谋试探、生存挑战。而这,仅仅是漫长征程的起点。

第二天在平静中度过。

仆役们渐渐适应了新规矩。陈崇学得最快,已经开始主动检查其他人是否洗手、碗筷是否烫过。这个年轻人有股机灵劲,而且识字——在汉代,识字的奴仆百里挑一。

陆怀古特意多教了他一些:如何记录每日的柴米消耗,如何统计每个人的健康状况,如何观察天气变化对疾病的影响。陈崇学得如饥似渴,看陆怀古的眼神逐渐从怀疑变成崇拜。

午后,王福来了。

“陆先生住得可还习惯?”王福假意寒暄,眼睛却在院里四处打量,“哟,这院子收拾得挺干净。就是这石灰味……有点刺鼻。”

“石灰可防虫防霉。”陆怀古淡淡道,“王管事有事?”

“侯爷让小的来问问,先生可还缺什么?”王福说着,目光落在院角那个带盖的便桶上,脸上露出古怪神色,“这……这是何物?”

“马桶。”陆怀古面不改色,“粪便暴露,易生疫气。加盖深埋,可保清洁。”

王福嘴角抽了抽,显然觉得多此一举。但他没多说什么,转而道:“侯爷还让小的提醒先生:明日就是戊午日了。”

“怀古记得。”陆怀古点头,“黄昏时分,请侯爷观天。”

“若没有白虹贯日呢?”王福盯着他。

“那王管事便可来取我项上人头。”陆怀古平静回应。

王福干笑两声:“先生言重了。那……小的告退。”

他走后,陈崇凑过来,低声道:“先生,王管事刚才在院外转了好几圈,还跟厨房的张婶打听咱们每日吃什么、做什么。”

“随他去。”陆怀古并不意外。王莽不可能真让他完全自治,监视是必然的。

“还有……”陈崇声音压得更低,“我听人说,王管事昨日出府了一趟,往长安方向去了。今天早上才回来。”

长安方向?陆怀古心中一动。王福去长安做什么?报信?请示?还是……

“这话你还跟谁说过?”陆怀古问。

“没有,只跟先生说。”陈崇连忙道。

“那就烂在肚子里。”陆怀古叮嘱,“记住,在这府里,多看,多听,少说。”

“诺。”陈崇郑重点头。

傍晚时分,陆怀古正在教两个孩子(狗子和春妮)认简单的字,院门又被敲响了。

这次来的是个陌生人——一个四十多岁、文士打扮的中年人,身后跟着个抱琴的童子。

“在下刘歆,字子骏,现居侯府西院,与几位同好研习经学。”文士行礼,“听闻侯爷新得一位异士,特来拜访。”

刘歆!陆怀古心中一震。这可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人物,古文经学的集大成者,后来成为王莽的国师,为新朝改制提供理论依据。

“原来是刘公,久仰。”陆怀古还礼,“怀古粗鄙,怎敢劳刘公亲临。”

“陆先生客气了。”刘歆微笑,目光在陆怀古脸上停留片刻,特别是在那副眼镜上多看了几眼,“听闻先生精通天象,不知对《尚书·洪范》‘五纪’之说有何见解?”

这是考校来了。

《洪范》是《尚书》篇目,其中“五纪”指岁、月、日、星辰、历数,涉及天文历法。刘歆是当世顶尖的经学家、天文学家,后世《三统历》就是在他基础上修订的。

陆怀古不敢托大,谨慎道:“《洪范》深奥,怀古岂敢妄解。但就天象而言,无非‘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如日月运行有常,星辰列宿有度,察其变可知人事。”

“好一个‘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刘歆抚须,“那先生观近日天象,有何异常?”

来了。这才是真正目的——试探陆怀古的“预言”依据。

陆怀古沉吟道:“太白经天,久而不退。彗星出北斗,月犯心宿。皆非吉兆。至于具体……”他顿了顿,“明日黄昏,或有更大异象。刘公若有兴,可一同观看。”

“明日黄昏?”刘歆眼中精光一闪,“先生确定?”

“七分确定,三分天意。”陆怀古巧妙留有余地。

刘歆沉默片刻,忽然笑了:“那好,明日刘某定当拭目以待。若先生所言成真,刘某当奉先生为师,请教天人之道。”

“不敢。”陆怀古谦道。

刘歆又寒暄几句,告辞离去。走出院门时,他对童子低语:“此人……不简单。”

“先生何出此言?”童子问。

“他言天象,不引谶纬,不谈灾异,只说‘观天执天’。此乃先秦古法,近世已少有人知。”刘歆回头看了一眼小院,“而且他那副‘水晶片’,我看得清楚——透过它,他看我的眼神格外锐利,仿佛能看透人心。”

“那他是真高人?”

“是真高人还是真骗子,明日便知。”

院中,陆怀古也在沉思。刘歆的出现意味着王莽身边的智囊团开始关注他。这是好事(说明价值被认可),也是坏事(会引来更多审视和敌意)。

夜深了,他躺在床上,打开系统查看:

【王莽信任度:10/100(略有提升)】

【关键人物接触:刘歆(古文经学领袖),态度:好奇且怀疑】

【潜在威胁:王福(侯府管家),疑似与外部势力有联系】

【明日事件:白虹贯日(概率:92%)】

92%的概率,够高了,但终究不是100%。陆怀古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

无论如何,明天见分晓。

第三天,戊午日。

从清晨起,侯府的气氛就有些微妙。仆役们交头接耳,都在议论“那个新来的方士说今天有天象”。王莽照常晨读、会客、处理事务,但据陈崇从厨房听来的消息,侯爷今日特意吩咐:“黄昏前,所有事务需处理完毕。”

陆怀古的小院一切如常。他带着仆役们继续推行卫生措施,甚至还教他们做了一套简单的体操——其实就是改编版的“八段锦”,说是“活动筋骨,气血通畅”。

午饭后,王福又来了,这次带着两个健仆。

“陆先生,侯爷有请。”王福笑容可掬,“请您去观星台一叙。”

观星台是侯府内一处三层土台,据说是王莽为观测天象而建。台顶平坦,视野开阔,可望见远处山峦和田野。

陆怀古跟随王福登上台顶时,上面已经有人了。

王莽站在栏杆边,负手望天。刘歆坐在一张席上,面前摆着个简易的浑仪(古代观测仪器)。还有一个五十多岁、官员打扮的人,陆怀古不认识。

“陆先生来了。”王莽转身,神情平静,“这位是南阳郡守遣来的李功曹,听闻先生预言天象,特来见证。”

李功曹向陆怀古微微颔首,眼神中满是审视。郡守派功曹来,显然不是“见证”那么简单——若预言成真,要确认;若预言落空,要问责。

“怀古见过侯爷、刘公、李功曹。”陆怀古行礼。

“时辰尚早,先生请坐。”王莽示意陆怀古在刘歆对面坐下,“刘公正在推演今日星象,先生不妨听听。”

刘歆也不客气,指着浑仪上的标记道:“依《三统历》推算,今日酉时三刻(约下午6点),日入地平下六度,太白(金星)当现于西南。月龄十七,月出当在戌时(晚7-9点)。若无云蔽,可见星辰渐现。”

他说的是常规天象,与“白虹贯日”无关。

李功曹开口:“陆先生,你预言的白虹贯日,究竟是何景象?《史记·天官书》云:‘白虹贯日,主君危。’此象百年难遇,先生何以断定今日必有?”

陆怀古知道,这是考校他的知识储备。

“白虹贯日,实为日晕之一种。”他缓缓道,“日光透过高空薄云,云中冰晶折射,形成环绕日轮之彩色光环,谓之‘日晕’。若云层特殊,冰晶排列有序,则可见白色光带贯穿日轮,如虹却白,故称白虹贯日。”

这番解释融合了现代光学知识和古代描述,既专业又易懂。刘歆听得眼睛发亮:“冰晶折射?先生此说,与《周髀算经》‘日光映气’之说暗合,但更精微!”

李功曹却皱眉:“就算有此天象,又如何断定必在今日?”

“观气。”陆怀古只能往玄学上靠,“怀古师门秘法,可察天地之气的变化。三日前,便见东南有‘兵气’上冲,与日精相激。推算应在今日黄昏。”

这话半真半假。真是他确实知道今天会发生;假是所谓“观气”纯属杜撰。

王莽忽然问:“若真应验,先生以为当如何应对?”

终于问到实质了。陆怀古正色道:“若应验,则天意示警,朝廷当自省。侯爷身为宗室重臣,宜上书言事:一请天子修德,二请罢黜佞幸,三请抚恤百姓。此乃顺天应人之举。”

“若不应验呢?”李功曹紧逼。

“那便是怀古学艺不精,欺瞒侯爷。”陆怀古坦然,“甘受任何处置。”

台上一时沉默。只有风声呼啸而过。

时间一点点流逝。日头西斜,从金黄变成橙红。远处田野上,农人开始收工归家。侯府内炊烟袅袅升起。

酉时初(下午5点),王莽命人送来饭食:简单的粟米饭、肉羹、酱菜。几人就在台上用餐,食不言。

酉时三刻,太阳开始贴近地平线。刘歆紧盯着西方天空,浑仪上的铜环随着他的手微微转动。

“今日云少,可见度极佳。”刘歆自语,“若有白虹,当清晰可见。”

所有人都屏息凝望。

太阳一点点下沉,光芒从刺眼变得柔和。天际由蓝转橙,再转紫红。几缕薄云被染上金边,美得惊心动魄。

但没有白虹。

酉时末(晚6点),太阳下半部分已没入地平线。李功曹看了陆怀古一眼,眼神中露出“果然如此”的意味。

王莽的脸色沉了下来。

刘歆轻叹一声,开始收拾浑仪。

陆怀古的心脏沉到谷底。难道历史记载有误?还是系统推演出错?不,不对,系统显示概率92%,应该……

就在太阳只剩最后一道金边时,异变突生!

一道清晰的、乳白色的光带,从太阳上方凭空出现,垂直贯穿日轮,向上延伸至天顶!那光带似雾非雾,似虹非虹,在渐暗的天空中显得格外诡异。

“白虹!真的是白虹贯日!”刘歆失声惊呼。

王莽猛地站起,眼睛死死盯着那道白光。

李功曹手中的耳杯“啪”地掉在地上,酒水溅了一身。

陆怀古长舒一口气,背后已被冷汗浸透。

白虹持续了大约半刻钟(7-8分钟),随着太阳完全落下,才逐渐淡去。但天空中的异象还未结束——在白虹消失处,突然爆开一团明亮的绿光,如鬼火般闪烁几下,然后熄灭。

“这……这是……”李功曹声音发颤。

“荧惑守心?”刘歆不确定地说,“不对,位置不对……”

王莽缓缓坐下,脸色在暮色中晦暗不明。他看向陆怀古,眼神复杂到极点:有震惊,有敬畏,有猜疑,还有一丝……恐惧。

一个能精准预言天象的人,是什么?是上天派来的使者?还是……能窥探天机的妖人?

“李先生。”王莽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今夜所见,还请如实禀报郡守。陆先生……真高士也。”

李功曹连忙躬身:“下官明白,下官明白。”

“刘公。”王莽转向刘歆,“依你之见,此象何解?”

刘歆沉吟良久,缓缓吐出八个字:

“天命有归,革故鼎新。”

王莽眼中精光一闪,没有说话。

夜幕完全降临。观星台上点起了火把,火光在夜风中摇曳,映照着几张神色各异的脸。

陆怀古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在这个时代的命运,将彻底改变。

预言成真带来的不是信任,而是更深的猜忌和更重的期待。他就像在刀尖上行走的舞者,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但他已经没有退路。

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个仆役气喘吁吁跑上台:“侯爷!长安……长安六百里加急!”

王莽霍然转身:“何事?”

“天子……天子昨日昏厥,太医束手!”仆役跪地,“傅太后急召宗室重臣入宫议事!”

台上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西方——长安的方向。

陆怀古在心中默念:

“历史,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