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吏走后第三日,苏州城的米价突然涨了。
起初只是西市的几家粮铺悄悄换了价签,往日两文钱一升的糙米,变成了三文。可没过半日,东市、南市的粮行竟跟着调价,到了傍晚,连街头挑着担子的粮贩,都把米价喊到了四文。
沈府的厨房,福伯正对着空荡荡的米缸发愁。他手里捏着几个铜板,在院子里转来转去,见沈砚秋从外面回来,连忙迎上去:“少爷,米买不着了!我跑了三家粮铺,都说没货,就一家还有点陈米,要五文钱一升,比肉都贵!”
沈砚秋刚从蚕农那里回来,听了这话,眉头瞬间拧起:“怎么会突然涨价?前几日不还好好的吗?”
“谁说不是呢!”福伯急得直跺脚,“听粮铺的伙计说,是城里最大的几家粮行把米都囤起来了,说是‘江南春寒,怕后市缺粮’,要等价钱涨到十文,才肯开仓。”
“囤货?”沈砚秋心里咯噔一下。他猛地想起蚕瘟前张万堂囤桑叶的事——同样的伎俩,先制造恐慌,再哄抬物价,最后逼着百姓花高价买救命的东西。
“是哪几家粮行?”
“还能有谁?‘丰裕’‘恒昌’‘聚福’,这三家占了苏州城一半的粮源,背后都有张大户的影子。”福伯压低声音,“我刚才在巷口听见,有人说……这次米价上涨,就是冲咱们沈家来的。”
沈砚秋的心沉了下去。张万堂断了桑叶,又派人散播流言,如今竟连粮食都要卡脖子。这是铁了心要把沈家往绝路上逼。
“陈妈,府里还有多少存粮?”他转身问正在收拾厨房的陈妈。
陈妈探出头,脸上满是愁容:“就剩小半袋面粉和几斤杂粮了,撑死够吃两天。老爷病着,总不能让他跟着挨饿……”
沈砚秋没说话,转身往外走。福伯连忙跟上:“少爷您去哪儿?”
“丰裕粮行。”
丰裕粮行在西市最热闹的街口,此刻却冷冷清清。往日里排着长队的柜台前,只有两个伙计懒洋洋地打着算盘,粮行的大门虚掩着,能看见后院的粮仓门口堆着几麻袋粮食,却挂着“售罄”的木牌。
沈砚秋刚走到门口,就被一个满脸横肉的掌柜拦住了:“沈少爷?稀客啊。想买米?”
“有多少,我全要了。”沈砚秋开门见山。
掌柜皮笑肉不笑地上下打量他:“沈少爷说笑了,咱家的米早就卖完了。您要是着急,不如去别家问问?”
“后院堆着的是什么?”沈砚秋指着粮仓的方向。
掌柜脸色一沉:“那是留着自家吃的,不卖!”
“五文钱一升,我全要了。”沈砚秋盯着他的眼睛。
掌柜愣了一下,随即嗤笑:“沈少爷是病急乱投医?五文?现在就算十文,也未必买得着。”他凑近一步,声音压低,“实话说吧,张老爷有话,只要沈记绸庄肯关门,把苏州的丝绸生意让出来,别说米,就是桑叶,他都能给您送上门。”
果然是张万堂。沈砚秋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要是我不肯呢?”
“不肯?”掌柜摊了摊手,“那沈少爷就等着看府里断粮吧。不光是您家,那些跟着您的蚕农,谁家敢买您的丝,谁家就别想买到米——张老爷说了,苏州城的粮,他说了算。”
这话像一块冰,狠狠砸在沈砚秋心上。他不怕自己挨饿,可那些跟着沈家的蚕农,家里本就因蚕瘟亏空,若是再断了粮……
正说着,粮行门口突然吵了起来。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婆婆抱着个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孩子,跪在地上哭:“掌柜的,行行好,卖我点米吧!孩子快饿死了!我给您磕头了!”
掌柜一脚把她踹开:“滚开!没看见‘售罄’的牌子吗?要饭也别在这儿碍眼!”
孩子“哇”地一声哭出来,哭声嘶哑,听得人心头发紧。沈砚秋看着那孩子干裂的嘴唇,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父亲常说“做生意要留三分余地,别断了别人的活路”。
他深吸一口气,对掌柜道:“十文就十文,我买一百石。但你得答应我,从今日起,给所有蚕农按原价卖米,不许抬价。”
掌柜眼睛一亮,一百石米,十文一升,这单生意能赚不少。他假意犹豫了一下:“这……我得问问张老爷……”
“不必问了。”沈砚秋打断他,“要么现在开仓,要么我就去知府衙门告你们囤积居奇,欺辱百姓。张万堂囤桑叶害蚕农的事还没了结,再加上囤粮,你说知府会不会查?”
掌柜的脸色变了。他知道沈砚秋说的是实话,张万堂虽然势大,可真闹到官府,未必能全身而退。他咬了咬牙:“好!就按你说的办!”
粮仓的门“吱呀”一声打开,白花花的米流进粮袋,散发出淡淡的米香。老婆婆捧着刚买到的米,对着沈砚秋连连磕头:“谢谢沈少爷!您真是活菩萨!”
沈砚秋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却没有半分轻松。一百石米,十文一升,这几乎掏空了沈家最后的家底。但他不后悔——他想起父亲咳血的样子,想起苏婉当掉的银簪,想起那些蚕农绝望的眼神。
有些东西,比银子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