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更新时间:2025-12-16 05:19:29

夜色如墨,浸透了偏院的每一寸空气。

柳姨娘在极度的恐惧和疲惫中昏睡过去,呼吸微弱而不稳。林晚坐在床边,就着油灯如豆的光芒,拆开了自己中衣的内层衬布。

她的手指稳定得可怕,将那枚冰凉的黑铁印章取出,又从枕头下抽出那张刘婆子带来的、绣着“阳”字的靛蓝手帕。没有笔墨,她咬破了自己的指尖。

殷红的血珠渗出,她在手帕干净的角落,用血写下两个极小的字:“疏影”。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简洁直接的暗示。疏影斋,谢玦,王妃旧藏。若这印章真与谢玦有关,若他能看到这手帕,应该能明白。

然后,她将印章用手帕仔细包裹,再用拆下的细布条层层缠紧,最后塞进一个昨日剩下的、半个拳头大小的冷硬馒头里,用力压实。粗糙的馒头外壳,完美地掩盖了内部的异物。

做完这一切,她将馒头小心地放进原本盛放点心的空碟子,盖上盖子。指尖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比起心中的惊涛骇浪,这点痛楚微不足道。

她必须赌一把。

赌周嬷嬷的“书乃良药”是真的指引。

赌朝阳和刘婆子这条线还能用。

赌谢玦看到“疏影”和印章,会明白她的处境并采取行动。

赌父亲林弘在最终裁决前,还会有一丝犹豫,或顾忌王府反应。

每一步都险如走钢丝,任何一环断裂,她和春桃都将万劫不复。

天将破晓,最黑暗的时刻。

院外传来熟悉的、粗重的脚步声和开锁声——收恭桶的粗使婆子来了。

林晚立刻起身,端起那个装着“特殊”馒头的碟子,走到门边。

门被推开,一个面相愁苦、身上带着一股馊味的老婆子低着头进来,默不作声地去搬墙角的恭桶。

“嬷嬷且慢。”林晚开口,声音轻柔。

那婆子动作一顿,有些惶恐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又飞快低下:“三、三小姐……有何吩咐?”

林晚将手中的碟子递过去,碟子上还放着两个昨日剩下的、完好的点心:“嬷嬷辛苦,这点心我吃不下了,若不嫌弃,请嬷嬷带回去。”

老婆子愣住了。被关押的庶女给她点心?这不合规矩,也透着诡异。她犹豫着不敢接。

“嬷嬷,”林晚的声音更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这点心是干净的。我只是……想谢谢你每日辛苦。其中一个馒头有些硬了,嬷嬷若不喜,扔了便是。”

她特意强调了“馒头”和“扔了”。

老婆子似乎明白了什么,浑浊的眼睛里闪过复杂的情绪。她在这个府里做了几十年最脏最累的活,见惯了人情冷暖,也最懂得看眼色。这位三小姐的处境,她多少知道些。这碟点心,恐怕不简单。

她想起浆洗房刘婆子昨日悄悄塞给她几个铜钱,只说“偏院若有事,行个方便”。刘婆子人缘不错,也从未害过她……

老婆子一咬牙,飞快地接过碟子,低声道:“谢三小姐赏。” 她将点心胡乱塞进自己宽大油腻的衣襟里,又像是嫌脏似的,将那个看起来最硬的馒头单独拿出来,犹豫了一下,丢进了自己带来的、另一个装秽物的空桶里,嘴里嘟囔着:“这硬邦邦的谁吃……”

做完这些,她不再看林晚,搬起恭桶,低头匆匆走了出去。院门再次落锁。

林晚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第一步,成了。馒头被“扔掉”,会被运出府外处理。只要老婆子不起疑,或者稍后查看时发现异常不去声张,东西就有机会流出府外。

接下来,就看刘婆子和朝阳了。她们能否在倾倒秽物的地方,找到那个馒头?能否避开耳目,将东西送到该送的地方?

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林晚听着柳姨娘不安的梦呓,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更漏声,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她能做的,都已做了。剩下的,交给命运,交给人心。

辰时左右,院门再次被打开。

这次来的是林福,身后跟着两个小厮,面色严肃。

“三小姐,”林福声音平板,“侯爷请小姐去书房。”

终于来了。裁决的时刻。

林晚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抚平袖口并不存在的褶皱。她看了一眼床上依旧昏睡的柳姨娘,转身,平静地跟着林福走了出去。

书房的气氛比上次更加凝重。林弘坐在书案后,面沉如水。王氏坐在下首,眼圈红肿,似是哭过,但眼神锐利。林华站在她身侧,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恨意。周嬷嬷垂手立在王氏身后不远,眼观鼻鼻观心。

地上跪着一个人,头发散乱,衣衫不整,脸上有清晰的掌印和淤青——是春桃!

林晚的心猛地一抽。春桃看到她,眼泪立刻涌了出来,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出声。

“父亲,母亲。”林晚上前行礼。

“林晚,”林弘开口,声音里带着疲惫和压抑的怒气,“林福已将昨日之事查明。库房附近确有丫鬟形迹可疑,虽未看清面目,但身形与春桃吻合。而在存放赏赐的库房角落,搜出带有你名字的纸张。你还有何话说?”

王氏接口,声音带着哭腔:“侯爷,证据确凿,定是这贱婢嫉恨蓉儿,又恐事情败露,才想出如此毒计!可怜我的蓉儿,如今还躺在床上……”

林华也哭道:“父亲,您要为二妹妹做主啊!”

春桃猛地抬头,嘶声道:“侯爷明鉴!奴婢没有!奴婢从未去过库房!那张纸也不是小姐的!是有人陷害!”

“闭嘴!”王氏厉喝,“你这贱婢,还敢狡辩!林管家,掌嘴!”

林福看向林弘。林弘眉头紧锁,挥了挥手,算是默许。

林福上前,一个婆子立刻按住春桃,另一个抡起巴掌就要打下。

“且慢!”

林晚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响起,打断了行刑。

她抬起眼,看向林弘,目光清澈而坚定:“父亲,女儿仍有疑点,请容女儿一问。”

林弘看着她:“说。”

“第一,那张带‘晚’字的纸,父亲可曾细看?那字迹模仿女儿幼时笔迹,却刻意扭曲僵硬,分明是有人伪造。父亲不妨找女儿旧日字迹比对,一看便知。”

“第二,春桃身形瘦小,府中类似身形的丫鬟没有二十也有十几个。单凭‘身形相似’就断定是她,未免武断。为何不将昨日所有可能出现在附近、身形相似的丫鬟都叫来辨认?”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林晚语气加重,“若真是女儿指使春桃下毒,为何要毒二姐姐?女儿与二姐姐并无深仇大恨。退一步说,就算女儿心存歹念,目标也该是……”

她的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林华。

林华脸色骤变:“你!你敢污蔑我!”

“女儿不敢。”林晚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林弘,“女儿只是觉得,此案漏洞百出,动机不明,证据牵强。若草率定罪,恐让真凶逍遥法外,日后府中更无宁日。女儿恳请父亲,为了二姐姐,也为了侯府清誉,重新彻查!女儿愿与春桃一同受押,待水落石出!”

她再次跪下,以额触地。

书房内一片死寂。只有春桃压抑的抽泣声。

林晚的话,句句敲在林弘心上。他何尝不知此案蹊跷?但王氏哭诉,证据(哪怕是伪造的)指向明确,王府那边又态度暧昧……他原本已打算快刀斩乱麻,将林晚主仆重罚,给王氏一个交代,也压下丑闻。

可林晚这番辩白,再次动摇了她的决心。尤其是那句“目标也该是……”,以及她看向林华的那一眼,让他心中警铃大作。若真是内宅倾轧,牵扯到两个嫡女……

王氏见林弘犹豫,急道:“侯爷!她这是巧言令色,拖延时间!证据在前,岂容她抵赖!”

林华也哭道:“父亲!难道二妹妹就白受这番罪吗?”

就在林弘眉头越皱越紧,天平似乎又要向王氏倾斜时——

书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小厮惊慌的通报:

“侯爷!侯爷!镇北王府……王府来人了!是王爷身边的长史大人,已到府门外,说……说奉王爷之命,有要事求见侯爷!”

如同惊雷炸响在书房!

所有人,包括林弘、王氏,都瞬间变色!

镇北王府!王爷长史!在这个节骨眼上!

林弘猛地站起身:“快请!不……我亲自去迎!” 他匆匆整了整衣冠,疾步向外走去,甚至顾不上书房里的妻女。

王氏脸色惨白如纸,惊疑不定地看着林晚。林华也忘了哭,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和深深的恐惧。

周嬷嬷垂下的眼帘下,眸光几不可察地闪动了一下。

林晚依旧跪在地上,低垂着头,无人看见她唇角那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来了。

她赌赢了第一步。

那枚染血的“疏影”手帕和黑铁印章,终于……送到了该送的人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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