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更新时间:2025-12-16 05:18:36

接下来的三日,规矩教导按部就班,严苛依旧。

周嬷嬷将大家闺秀在人前应有的仪态拆分到极致,近乎苛刻地要求精准。站、行、坐、卧、奉茶、布菜、应答、避让……每一个动作都有定式,每一次停顿都需讲究。竹尺的敲击声成了偏厅里单调而令人紧张的背景音,林晚的手背、手腕、肩头添了不少淡红色的痕迹,但在她刻意控制肌肉和姿态下,并未真正伤及筋骨。

周嬷嬷的态度却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变化。她依旧严厉,挑剔依旧,但那种基于命令的、冰冷的审视之下,似乎多了一缕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探究。她不再仅仅纠正林晚的错误,偶尔在她某个动作完成得格外标准流畅时,会多看一两眼,眼神复杂。教授一些更精微的礼仪,比如如何在不同身份的人面前调整眼神的恭敬程度、如何“恰当地”沉默或接话时,她的讲解也会不自觉地深入几分,仿佛在测试林晚的理解力。

数据面板上,她的【探究值】始终维持在80以上,而【严苛值】在初期高峰后,呈现缓慢但稳定的下降趋势,目前降至75左右。对王氏的【忠诚值】则稳定在98,那1点的波动似乎只是昙花一现,再未出现。

她在观察,不仅仅是观察她的仪态,更在观察她这个人。那日纸上无意(实则有意)流露的飞白笔意,像一根刺,扎进了她的认知里。

林晚乐得配合,越发沉静专注,将每一项训练都当作数据分析任务来完成,寻找最优解,减少无效损耗。身体的疲惫和酸痛是真实的,但精神的专注和隐藏在恭顺外表下的冷静观察,让她逐渐适应了这种高压节奏。

这日下午,练习“赏花时与贵女寒暄”的间隙。

周嬷嬷挥手让两个丫鬟去换新茶,偏厅里一时只剩下她们两人。她并未看林晚,而是用布巾缓缓擦拭着那根光滑的竹尺,忽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仿佛自言自语,又像是某种谨慎的试探:

“已故的镇北王妃,生前最是仁善,尤爱提携后进。她的‘听雪轩’里,收藏了不少闺阁女子的笔墨,其中不乏寒门小户出身、却有灵性的佳作。”她顿了顿,竹尺的擦拭动作微微一顿,“王妃常说,字如其人,笔意藏心。有些风骨,是血脉里带来的,遮掩不住。”

林晚的心跳悄然加速,但面上纹丝不动,只垂着眼,专注地看着自己交叠在膝上的双手,仿佛没听懂她的弦外之音。

周嬷嬷抬起眼,目光落在她身上,不再掩饰那深沉的探究:“三小姐可知,王妃仙逝后,王爷悲痛之余,亦曾寻访故人遗墨,以寄哀思。”

她在暗示什么?暗示她与王妃可能存在的关联已被察觉?暗示王府的关注或许源于此?还是……在警告她,这关联可能带来的福祸难料?

林晚抬起眼,迎上她的目光,眼神清澈,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和一丝被贵人故事吸引的好奇:“嬷嬷说的是。王妃娘娘仁心,令人敬仰。只可惜晚儿福薄,未能得见。”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向对王妃的敬慕,避开了自身关联的敏感点。

周嬷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半晌,她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疑虑、权衡、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惋惜?

“明日练习应对突发诘难,需更用心。”她转开了话题,语气恢复公事公办,“王府宴席,并非只是吃茶看花。”

“是,晚儿明白。”林晚恭顺应下。

这段短暂的、充满机锋的独处后,周嬷嬷再未提及任何相关话题。但训练的侧重悄然变化,增加了更多关于京城贵女圈人际关系、近期热点话题(如某家新开的绣坊、宫中最新的花样赏赐)、乃至各家联姻动向的引导性内容。她在为林晚填充背景知识,助她更好地融入即将踏入的圈子,尽管这“融入”很可能危机四伏。

林晚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这些信息,与她之前从杂书、名册上获得的信息相互印证、补充,脑海中对京城权力与社交的图谱越发清晰。同时,她也更留意周嬷嬷言语中不经意流露的细节,试图拼凑关于柳姨娘过去的碎片。

线索依然模糊,但并非无迹可循。周嬷嬷提到王妃“提携后进”、“尤爱寒门有灵性的笔墨”,以及王爷“寻访故人遗墨”。柳姨娘出身似乎并不高,却识文断字,甚至可能接触过王妃钟爱的飞白体……这中间缺失的一环,究竟是什么?

训练之余,林晚并未放松对小院和外部渠道的关注。她让春桃谨慎地与表哥阿石保持联系,不仅限于传递物品,也开始让他留意市井间关于镇北王府、关于永昌侯府、乃至关于数年前一些旧闻的零碎消息。阿石依旧沉默寡言,但带回的消息渐渐有了更多实质内容。

“小姐,阿石哥今日说,他在西市茶楼听说,最近好像有人在悄悄打听咱们府上……尤其是已故老太爷在时,一些旧仆的去向,还有……一些早年从南边来的、擅长书画的女眷情况。”春桃趁着给林晚揉腿的空隙,压低声音禀报。

打听旧仆?南边来的、擅长书画的女眷?

南边……已故王妃出身江南。柳姨娘的娘家,似乎也在南边?

线索的丝线,仿佛正在被一只无形的手,慢慢抽紧、理顺。

林晚心头一凛。除了王府(赵管事)在查,还有别人也在查?是谁?目的为何?

“让阿石继续留意,但千万小心,莫要主动打听,只记下听到的传言即可。”她低声叮嘱春桃。

“是,小姐。”

又过了两日,训练接近尾声。林晚的仪态举止,在周嬷嬷严苛的打磨下,已有了脱胎换骨般的表象。至少,表面上已看不出那个瑟缩怯懦的庶女影子,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沉静、恭谨、举止有度的侯府小姐。

这日晚间,她拖着疲惫却异常清醒的身体回到偏院。柳姨娘照例心疼地张罗热水热饭,春桃则悄悄附耳告诉她另一个消息:“小姐,今日下午,针线房的朝阳偷偷塞给我一个小布包。”

林晚接过那不起眼的靛蓝色小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几缕颜色陈旧的丝线,还有一张折叠的小纸条。纸条上字迹歪歪扭扭,但意思清楚:“小姐,嬷嬷们好像在找这种旧线样子,说是南边很久以前的绣法。奴婢听说是夫人要找的。”

南边的旧绣法?王氏在找?

林晚拿起那几缕丝线,颜色黯淡,但质地独特,与她平日所见的绣线不同。她将丝线和纸条小心收好。朝阳的这个消息,看似微不足道,却可能又是一个关键的拼图碎片。

夜深人静,她独自坐在窗前,就着一盏孤灯,再次翻开那本厚重的宾客名册。手指拂过“镇北王谢玦”、“已故王妃”、“听雪轩”等字眼,目光最终落在名册附录里,关于“赵管事”的那行小字上。

自由出入王府……一个马厩管事,何以得此特权?

除非,他不仅仅是个管事。

南边的旧绣线,王妃的飞白体,柳姨娘的笔意,王氏的暗中寻找,还有那瘸腿马夫持续的观察与99善意……

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似乎被一根无形的线隐隐串联。而那根线,一端握在已故王妃手中,另一端……或许正被那位深不可测的镇北王谢玦,悄然牵引。

窗外,雪光映窗,一片清冷。

距离赏花宴,还有七日。

规矩的铠甲即将铸成,荆棘之路已然铺开。

而棋盘对面,执棋之手,似乎不止一双。

她闭上眼,将所有线索、数据、人物关系在脑海中反复推演。

无论如何,宴席终将到来。

那时,是粉墨登场的戏子,还是破局而出的棋手?

答案,或许就在那片王府的梅林深处,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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