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战功上报与郡府疑窦
九月廿三,辰时初,雁门郡守府。
残破的城门尚未修复,城墙上到处是烟熏火燎的痕迹。突厥围城虽退,但留下的创伤随处可见——倒塌的房屋、焚毁的粮仓、街边尚未清理干净的箭簇与血迹。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与药草味,还有隐隐的血腥气。
郡守府位于城西,原是前朝太原王氏的别院,占地二十余亩,亭台楼阁颇为精致。如今却成了临时军营:前院驻着一队亲兵,中庭摆满伤兵,后院厢房改成文吏办公之所。府门前那对石狮子,一只断了头,一只裂了爪,昭示着七日前的血战何等惨烈。
校尉张晟坐在西厢房的公案后,眉头紧锁。
他年约四十,方脸浓眉,下颌蓄着短须,是典型的关陇武将长相。身上明光铠的护心镜有道深深的凹痕——那是突厥重骑兵的狼牙棒留下的,再偏一寸就能要命。此刻铠甲未卸,只摘了头盔,露出一头夹杂白发的乱发。
案上摊着三份文书。
最上面是昨夜送来的战功报捷文书,来自一个叫“靖难营”的编制。文书用树皮写成,字迹却工整有力,记录了一场剿匪战:九月廿一,黑云寨伏击,斩首三十一级,俘获十五人,缴获匪刀二十三把、驮马八匹、粮食五十余石...自损零人。
“零人?”张晟手指敲着这个数字,喃喃自语。
第二份是郡府户曹的记录,记载着黑云寨匪患:盘踞黑云山五年,屡剿不灭,去年曾劫掠军械队,杀官兵二十七人。匪首刘黑闼,绰号“独眼龙”,悍勇狡诈。
第三份是他今晨派人查来的档案——关于“嬴政”。记录很简单:嬴政,二十岁,陇西狄道人,仁寿四年募入边军,原属雁门关西营第三队,队正。九月十七突厥破关时,所在防段全军覆没,此人下落不明...直到三日前,突然以“靖难营队正”名义出现。
一个本该战死的队正,带着三十几个溃兵,四天内整编队伍,改良军械,全歼盘踞五年的悍匪,己方无一伤亡?
张晟在边军二十年,从队正做到校尉,打过突厥,剿过山贼,见过太多战报——有虚报战功的,有杀良冒功的,有夸大其词的。但这么离谱的,头一回见。
“赵参军。”他唤道。
一个文吏打扮的中年人从屏风后转出,拱手:“校尉。”
“这个嬴政,你怎么看?”
赵参军名赵构,原是郡府主簿,突厥围城时文吏死伤大半,他被临时充作参军。此人谨慎,拿起战报看了半晌,才道:“疑点有三:其一,黑云寨易守难攻,去年王都尉带两百人都没打下来,他几十个溃兵如何能破?其二,斩首三十一而自损零人,除非是神仙下凡;其三...‘靖难营’这个编制,下官从未听说,怕是私自组建。”
张晟点头:“我也这么想。但...”他拿起缴获清单,“这些物资做不得假。匪刀二十三把,驮马八匹,粮食五十石——若是虚报,这些东西从哪来?”
“或许...是抢了百姓,冒充匪赃?”赵构猜测。
“那也太蠢了。”张晟摇头,“匪刀是制式横刀改的,一看便知是军械流失。抢百姓能抢到这些?”
两人沉默。
窗外传来伤兵的呻吟声,还有医官急促的脚步。雁门关虽守住,但伤亡惨重——三万守军折损过半,民夫死伤逾万。城中粮草只够支撑半月,药材更是紧缺。朝廷的援军和补给迟迟未到,郡守杨岌急得嘴角起泡,昨日已派出第三批信使往太原求援。
在这个节骨眼上,任何一支有生力量都至关重要。
“这样。”张晟起身,“派人去黑云寨,把那个嬴政带来见我。还有,找几个参战的老卒,分开问话,我要知道实情。”
“校尉要亲自审?”
“不是审。”张晟望向窗外残破的城楼,“若这战报属实...那此人,不凡。”
第二节:细节震撼
巳时三刻,郡守府偏厅。
四个老卒被带进来,分置四室,由不同的文吏问话。这是军中惯例——防止串供。
问老赵的是个年轻书记,姓周,二十出头,是赵构的侄子。他按叔父交代,先问姓名、籍贯、原属编制,然后才切入正题。
“九月廿一黑云寨之战,你从头细说。”
老赵坐在矮凳上,双手放在膝上,有些拘谨。他活了四十八年,见过最大的官是队正,何曾进过郡守府?但想起嬴政的嘱咐——“如实说,不必夸大,也不必隐瞒”,便定了定神,从溪边收拢溃兵讲起。
“...队正立了‘十八斩’军规,每日操练,考核奖惩。到了黑云峡,队正说土匪必出寨狩猎,就在谷口设伏...”
他说得很细:弩队怎么上左崖,步队怎么藏右崖,工队怎么布置绊索陷坑。说到竹弩改良时,周书记打断:“等等,竹弩?什么样子?”
“就是用竹子做的弩,这么长。”老赵比划,“队正教我们削制,还在弩臂上装了‘望山’,刻了刻度,说是三点一线,箭出必中。”
周书记在纸上记录,笔尖微顿。他是读书人,读过几本兵书,知道“望山”是秦弩才有的瞄准具,早已失传。
“接着说。”
“土匪出来三十一人,骑马的三個头目走在前面...”老赵讲到伏击开始,语气激动起来,“队正一声令下,弩队二十人齐射,第一轮就射倒十一个!那个独眼龙想跑,陈队副一箭射中他肩膀,箭头包了铁片的...”
“等等。”周书记再次打断,“你说第一轮齐射就射倒十一人?命中率这么高?”
“队正教的瞄准法管用啊!”老赵理所当然地说,“三十步距离,用望山第二道刻度,眼睛、刻度、目标三点一线,只要手不抖,基本都能中。我们练了两天呢。”
周书记深吸口气,继续记录。
问完战斗过程,他又问战后处置。老赵一五一十:俘虏怎么处理,寨子怎么接管,物资怎么清点,伤员怎么医治...末了还补了句:“队正说了,降卒也是人,只要守规矩,就是自己兄弟。独眼龙现在当斥候伍长,可卖力了。”
与此同时,另外三间屋里,问话也在进行。
问陈平的是个老文吏,听到弩队训练细节时,眼睛越睁越大:“你说嬴队正亲自示范瞄准?他一个二十岁的队正,从哪学的这些?”
“队正说...书上看的。”陈平老实回答。
“什么书?”
“《孙子兵法》...好像还有别的,队正提过一句‘料敌制胜,计险厄远近’,说是兵书上的话。”
老文吏笔尖一抖——这话出自《孙子兵法·地形篇》,非熟读兵书者不能随口引用。
问李四的是赵构本人。李四是个粗人,但记性好,把嬴政那套“绩效考核”、“伍长推举”、“五日一考”的制度说得清清楚楚。
“...队正说,能者上,庸者下。伍长不是终身制,每五日考武艺、纪律、识字,最好的五人当伍长,最差的五人降为士卒。这个月已经考了一次,原來的王伍长因为识字不行,降了,换了个年轻的上...”
赵构听得入神。他是文官,深知吏治之弊——军中论资排辈、任人唯亲是常事。这套“绩效考核”虽然粗糙,但理念超前,竟有几分前朝苏威“考课法”的影子。
问鲁三的是个工曹小吏。鲁三说到竹弩制作时,小吏直接拿来纸笔:“你画出来,越细越好。”
鲁三虽识字不多,但手艺好,三笔两笔就勾出竹弩轮廓,标出弩臂、望山、悬刀、钩心等部件。小吏看得目瞪口呆——这设计精巧合理,绝非外行所能为。
“这...这是嬴队正亲手教的?”
“是,队正一边说一边做,一刻钟就做出第一具。他还教我们用皮革绞弦,用‘鬼见愁’藤汁涂箭...”鲁三说到毒箭时,声音低下去,“队正说,非常之时,用非常之法。”
四份问询记录送到张晟案头时,已是午时。
张晟一份份看完,许久不语。
厅中寂静,只有院外隐约的操练声。赵构侍立一旁,偷眼看校尉神色——那张方脸上毫无表情,但手指在案沿轻轻敲击,这是张晟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你怎么看?”张晟忽然问。
赵构斟酌词句:“四个老卒分开问话,细节对得上,不像串供。所述战术、军制、器械,皆非常人能知。尤其是那竹弩...”他指着鲁三画的图样,“下官请教过工曹刘典事,他说这设计绝非凭空想象,定是见过真物或古图。”
“秦弩。”张晟吐出两个字。
“校尉英明。望山刻度、三点一线,确是秦弩技法。”赵构顿了顿,“可秦亡八百年,弩法早已失传。这嬴政年方二十,陇西边卒出身,从何得知?”
张晟没有回答。他起身走到窗边,望向院中那棵百年槐树。树叶半黄,在秋风中簌簌作响。
他想起了二十年前,自己刚入伍时,在陇右戍边,曾听一个百岁老卒讲过故事——说秦始皇统一天下后,将六国兵书、工匠图谱收于咸阳,藏于石室。楚霸王火烧咸阳,那些珍贵典籍付之一炬,但也有人说,有部分被秦军老兵带出,隐于民间...
难道这嬴政,是那些老兵的后人?
“还有一事。”赵构的声音打断思绪,“李四说,嬴政立营第一日,就宣布实行‘军功爵制’——杀一敌记一功,俘一敌记两功,累计十功升伍长,五十功升队正...这制度,很像...”
“很像秦制。”张晟接话,转过身来,眼中闪过复杂神色,“二十等军功爵,斩首授爵,这是商鞅变法定的规矩。大隋虽有战功赏赐,但无此系统。”
他走回案前,手指点在那份战报上:“零伤亡灭黑云寨,可能是巧合。但军规、军制、军械,三者皆暗合古法,且行之有效...这就不是巧合了。”
“校尉的意思是...”
“此人要么是绝世将才,要么...”张晟停顿,没有说下去。
要么是什么?是前朝余孽?是妖人惑众?还是...真如老卒所说,是“神仙下凡”?
张晟摇摇头,甩掉这些荒诞念头。他坐回案后,提笔写下命令:“传令,着靖难营队正嬴政,即刻至郡守府面见。令其携竹弩一具,箭矢十支,现场演示。”
写罢,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以礼相待,不得轻慢。”
第三节:郡城见闻
未时正,黑云寨。
嬴政刚结束上午的操练,正在石屋中查看地图。李小乙捧着树皮账本汇报:“...新降十五人已编入各伍,按队正吩咐,三伍一队,设正副队长。弩队现有二十八人,步队三十二人,工队八人。另外,独眼龙...刘黑闼今日带斥候伍探了北面十里,说突厥游骑数量增多,似有异动。”
嬴政点头,在地图上标记。脑中数据面板浮动:
【当前载体:嬴政(健康)】
【统御范围:黑云寨及周边五里】
【可控人口:68人(士气:稳定)】
【民心向背:信任(+70),归属(+55),敬畏(+35)】
【可用资源:粮食可支两月,军械充足,战马11匹】
【国运值:6】
【据点经营:初级(防御+20%,生产效率+15%)】
【技术复兴:秦弩改良(传播度10%)】
国运值停留在6,但“秦弩改良”出现了传播度。这意味着技术开始外溢,是好事也是风险。
正想着,寨门外传来马蹄声。片刻后,老赵领着两个郡兵进来,后面跟着个文吏打扮的人。
“队正,郡守府来人了。”老赵低声道。
文吏拱手,态度恭敬:“在下郡府书记周文,奉校尉张晟之命,请嬴队正往郡守府一叙。”说着递上公文。
嬴政接过,快速浏览。公文措辞正式,要求他“携竹弩一具,箭矢十支”,显然是听了汇报,要验看实物。
“现在动身?”他问。
“校尉说,越快越好。”周文道,“马车已在寨外等候。”
嬴政点头,吩咐老赵:“我去期间,营中事务由你暂管。按计划操练,加强警戒,尤其注意北面突厥动向。”又对李小乙说,“账目继续,每日开支都要记录。”
两人领命。
嬴政回屋取了竹弩——是那具他亲手制作、用以示范的,望山刻度最准。又装了一壶箭,其中三支是涂了毒汁的,特意做了标记。
走出寨门时,陈平、李四、鲁三等人都在。众人眼神担忧——谁知道郡守府召见是福是祸?
“放心。”嬴政只说了两个字,便登上马车。
马车是郡府派来的,还算宽敞,但颠簸得厉害。周文坐在对面,一路无话,只是偶尔偷眼看嬴政——这个年轻的队正上车后便闭目养神,腰背挺直,双手平放膝上,呼吸均匀。那份镇定,不像二十岁的边卒,倒像...像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将。
车行一个时辰,申时二刻抵达雁门郡城。
城门半开,守军严格盘查。周文亮出公文,才得以通行。嬴政透过车窗望去,城防破损严重:瓮城塌了一半,吊桥断裂,护城河里还漂着尸体。守军个个带伤,但眼神警惕,可见虽经大败,军心未散。
街道萧条。店铺十之八九关门,偶有开门的也是卖些简陋吃食。难民挤在街边窝棚里,老人呻吟,孩童啼哭。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气味——战后清理尚未完成。
但嬴政注意到,街道虽破败,却无乱象。有士卒巡逻,有医官施药,有民夫清理废墟。几个路口还贴着告示,是郡守杨岌安抚民心的布告,字迹工整,盖着朱红大印。
“郡守治政,还算有序。”他忽然开口。
周文一愣,忙道:“是,杨使君虽文人出身,但临危不乱。突厥围城时,他亲自上城头督战,箭矢擦鬓而过而不退。这几日更是昼夜不眠,安置伤患,调配粮草...”
嬴政点头。乱世之中,能守土安民者,便是能吏。
马车驶入郡守府。前院满是伤兵,医官穿梭其间,绷带、药材堆得到处都是。中庭正在议事,十几个将校围着一张大地图争论,声音传到院外:
“...太原援军为何还不到?再不至,城中粮尽矣!”
“突厥虽退,但主力未损,随时可能再来。当务之急是加固城防...”
“加固?拿什么加固?滚木礌石都用完了,民夫死伤过半...”
嬴政听了几句,便知局势严峻。他随周文穿过回廊,来到西厢房前。
“嬴队正稍候,容在下通报。”周文进去片刻,出来示意,“校尉有请。”
第四节:弩术演示
厢房内,张晟坐在公案后,赵构侍立一旁。
嬴政进门,按军礼拱手:“卑职嬴政,参见校尉。”
声音平稳,不卑不亢。
张晟抬眼打量。眼前这年轻人确实只有二十岁模样,面色因连日奔波而略显苍白,但双目有神,站姿如松。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战袍,肩肘处打着补丁,却干净整洁。腰间佩刀是制式横刀,刀鞘磨损严重,但刀柄握得发亮。
最引人注意的是那双手——手指修长,虎口有茧,但茧的位置很奇怪:不在掌心,而在食指内侧和拇指根部。这是长期使用弩机留下的痕迹。
“免礼。”张晟开口,声音低沉,“你就是嬴政?陇西狄道人,仁寿四年募兵,原雁门关西营第三队队正?”
“是。”
“九月十七,突厥破关,你所在防段全军覆没。你是如何逃生的?”
嬴政早有准备,将当日情形简要说了一遍:城墙崩塌,被埋废墟,侥幸未死,趁夜爬出,收拢溃兵...省略了穿越细节,但大体属实。
张晟听完,不置可否,看向他背着的竹弩:“这就是你改良的弩?”
“是。”嬴政解下竹弩,双手呈上。
赵构接过,转交张晟。张晟仔细端详:弩臂竹制,但削制精良,纹理顺直;望山是硬木所制,刻着三道刻度;悬刀、钩心等机构虽简陋,但设计合理。他试着上弦——需要六十斤力,对普通士卒稍重,但可接受。
“听说你这弩,三十步内可破皮甲?”
“五十步内可伤无甲之人。”嬴政纠正,“若要破皮甲,需三十步内,且箭头需包铁片或燧石片。”
张晟从箭壶抽出一支箭,箭头果然裹着薄铁片,做工粗糙,但足够锋利。“这铁片从何而来?”
“缴获的匪刀熔了重铸。”嬴政答,“黑云寨有铁匠炉。”
张晟放下弩,直视嬴政:“四个老卒都说,你教他们‘三点一线’瞄准法,说是秦弩秘术。你从何学来?”
房间里安静下来。赵构屏住呼吸,等待回答。
嬴政沉默片刻,道:“卑职幼时,家中有本残破兵书,无封无题,但绘有弩机图样,注有‘望山刻度,三点一线’八字。后来家中遭灾,兵书焚毁,只记得这些。”
这解释合情合理——隋末乱世,典籍流散,偶有古书存世也属正常。
张晟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道:“演示给我看。”
“诺。”
众人来到后院。这里原是花园,如今草木凋零,一片空旷。赵构令人在五十步外立了块门板,上挂一副旧皮甲。
嬴政不慌不忙,检查弩身,上弦搭箭。他侧身而立,左臂平举托弩,右肩抵住弩尾,闭左眼,睁右眼——动作流畅自然,如行云流水。
张晟眼神一凝。这姿势...他只在宫廷画师所绘的《秦王破阵图》里见过类似场景,那是前朝流传下来的古画,描绘的是秦始皇统一六国时的战阵。
“嗖!”
箭出,破空声尖锐。
五十步距离,箭矢精准地射中皮甲护心位置,“咚”的一声,铁片箭头穿透皮革,钉入门板。
张晟走上前查看。箭入木三分,皮甲被穿透一个洞。他用力拔出箭,仔细看箭头——只是普通铁片,并无特异。
“三十步。”他下令。
亲兵将门板移近。嬴政再次搭箭,这次用望山第二道刻度。箭出,穿透皮甲后仍有余力,箭杆没入门板一半。
“二十步。”
嬴政换第三道刻度。这一箭力道最大,穿透皮甲后,箭头从门板背面透出寸许。
三箭全中,皆穿甲。
张晟沉默了。他戍边二十年,见过好弩手,但五十步穿甲已是强弩极限。这竹弩简陋至此,竟有如此威力,全靠那瞄准法提升命中率——而命中率,在战场上往往比威力更重要。
“若让你训练一百弩手,需要多久?”张晟忽然问。
“若士卒有基础,十日可成;若无基础,一月可战。”嬴政答,“但需充足箭矢,每人每日至少练射三十箭。”
“箭矢...”张晟苦笑。城中箭矢已耗尽,工匠日夜赶制也供不应求。
他走回嬴政面前,上下打量这个年轻人:“你营中那些规矩——‘十八斩’、‘绩效考核’、‘军功爵制’,都是你想出来的?”
“部分是古法,部分是自己琢磨。”嬴政道,“乱世用重典,治军须从严。但光严不行,还需公正,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士卒才肯用命。”
“你识字?”
“识得一些。”
“读过哪些书?”
“《孙子》、《吴子》、《司马法》...还有杂书若干。”嬴政报了几本常见兵书。
张晟点头,忽然换了话题:“你对眼下局势,有何看法?”
嬴政略一沉吟,道:“突厥虽退,但主力未损。始毕可汗围雁门,志在擒王,今陛下脱险,突厥必不甘心。秋高马肥,正是用兵之时,最多十日,突厥必卷土重来。”
“依你之见,当如何应对?”
“守城为下策。”嬴政直言,“雁门残破,粮草不济,死守必亡。当主动出击,以攻代守。”
“出击?”赵构忍不住插话,“我军新败,士气低落,如何出击?”
“正因新败,才要出击。”嬴政转向他,“士卒新败,畏敌如虎。若不出战,畏心日盛,终成溃势。当择小胜之机,以提振士气——比如,剿灭突厥游骑,劫其粮道,焚其草场。”
张晟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这道理他懂,但军中多数将领只知死守待援。
“你有多大把握?”他问。
“若有百人精锐,熟悉地形,用弩伏击,可歼敌小队。”嬴政顿了顿,“但需郡府支持——粮草、情报、必要时策应。”
张晟在院中踱步。秋风吹动他额前白发,铠甲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他在权衡。
这个嬴政,来历可疑,但才能是真。那套军制、那弩术、那见识,绝非普通队正能有。若用得好,或成奇兵;若用不好...
“嬴政听令。”张晟忽然转身。
“卑职在。”
“即日起,擢升你为旅帅,领靖难营,编制暂定两百人。允许你在流民、溃兵中募兵,一应粮草军械,由郡府拨付。”张晟语速很快,“但有两个条件:第一,十日之内,你需训练出一百弩手,并取得一次对突厥作战的胜利,斩首至少三十级;第二,你营中所有军制改革,需详细记录,每五日上报一次。”
旅帅,是正规军的军职,可领兵两百至五百。从一个队正连升三级,这是破格提拔。
赵构震惊地看着张晟——校尉这是要赌一把?
嬴政面色平静,拱手:“卑职领命。但有一请。”
“说。”
“卑职需要三个人:郡府工曹刘典事,借调十日,协助改进弩械;原黑云寨降卒赵铁柱,正式任命为弩队队正;还有...”他看向周文,“这位周书记,借调为靖难营文书,负责记录、文书往来。”
张晟一怔,随即明白——嬴政这是在要人,也是在表明态度:他需要技术支持,需要专业人才,也需要郡府的眼线(周文)。这是聪明人的做法。
“准。”张晟点头,“赵参军,你即刻安排。另外,从府库调拨粮食五十石,箭矢两千支,皮甲五十副,送抵黑云寨。”
“诺。”赵构领命。
张晟走到嬴政面前,拍了拍他肩膀——这个动作让赵构和周文都吃了一惊,张校尉向来严肃,何曾对下属如此亲切?
“嬴旅帅。”张晟郑重道,“雁门危如累卵,朝廷援军迟迟不至。若能以奇兵挫突厥锋芒,便是大功。我知你非常人,望你不负所托。”
嬴政迎上他的目光,看到了期待,也看到了疑虑。
“校尉放心。”他只说了四个字。
但张晟听出了言外之意——那是一种理所当然的自信,仿佛他说能做到,就一定能做到。
第五节:十日之约
申时末,嬴政离开郡守府。
周文随行,还带了工曹刘典事——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工匠,听说要改进弩械,眼睛发亮,二话不说就跟来了。
马车驶出城门时,夕阳西下,将城墙染成血色。嬴政回头望去,残破的雁门关在暮色中沉默矗立,如同一个伤痕累累的巨人。
“旅帅。”周文改了称呼,小心问道,“十日训练一百弩手,还要取得战功...时间是否太紧?”
“紧,才要做。”嬴政道,“张校尉这是在试我。若我推脱,他便知我无能;若我应下并做到,他才会真正信任。”
周文恍然,心中佩服——这年轻旅帅不仅懂军事,更懂人心。
回到黑云寨时,已是戌时。营中点起篝火,士卒们正在吃晚饭。见嬴政回来,还带着两个陌生人,众人都围上来。
嬴政当众宣布了升迁和任务。
“旅帅!”老赵第一个欢呼。众人振奋——自家队正升官,意味着靖难营被朝廷承认,不再是“散兵游勇”了。
但听到十日之约时,气氛又凝重起来。
“一百弩手...还要打胜仗...”李四挠头,“咱们现在才六十八人,弩队二十八人,离一百还差得远。”
“所以要从明天开始募兵。”嬴政道,“老赵,你带十个人,明日一早去雁门城外流民聚集处,招募青壮。条件有三:第一,年龄十八到四十;第二,身体无残疾;第三,自愿从军,守我军规。”
“诺!”
“陈平,你负责弩手训练。赵铁柱已正式任命为弩队队正,你二人合作,从现有弩队中挑选十人做教头,分教新兵。”嬴政看向刘典事,“刘师傅,竹弩需要改进——弩臂要加强,望山刻度要更精细,最好能做出腰张弩甚至蹶张弩。你需要什么,尽管提。”
刘典事早就按捺不住,连连点头:“旅帅放心,小老儿在工曹四十年,别的不敢说,制弩还有些心得。您这竹弩设计精妙,只需稍加改进,威力可增三成!”
嬴政又看向周文:“周书记,你负责文书、记录、账目。军中所有事务——人员增减、物资出入、功过赏罚,都要登记在册,每日向我汇报。另外,从明日起,夜校继续,所有伍长必须识字百个以上,普通士卒也要识五十个。”
周文郑重应下。
任务分配完毕,嬴政让众人散去休息,自己却来到寨墙之上。
秋夜寒凉,繁星满天。寨中篝火渐熄,鼾声四起。远处山林黑沉沉一片,偶尔传来夜枭啼叫。
脑海中,数据面板浮现:
【职位晋升:队正→旅帅】
【统御权限扩大:可组建200人编制】
【获得官方承认:合法性+50%,资源获取效率+30%】
【新增任务:十日之约(训练100弩手,取得30斩首)】
【任务奖励:国运值+3,解锁“军械工坊”模块】
【失败惩罚:失去官方信任,统御范围缩减】
国运值虽未涨,但出现了任务系统。嬴政仔细看那“军械工坊”模块的描述——可标准化生产军械,提升质量与产量。这正是他现在需要的。
“旅帅,还不休息?”周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抱着账本和笔墨,显然也在加班。
“在想些事情。”嬴政回头,“周书记,你叔父赵参军,是个怎样的人?”
周文一怔,谨慎答道:“叔父为人谨慎,忠于职守,但...有些守成。此次校尉破格提拔旅帅,叔父起初是反对的。”
“为何反对?”
“他说...旅帅太年轻,又来历不明,恐难服众。”周文顿了顿,鼓起勇气,“但今日见旅帅演示弩术,从容应对校尉问询,小生觉得...叔父看走眼了。”
嬴政笑了笑:“谨慎不是错。乱世之中,谨慎才能活得久。”
他望向北方,那里是突厥大营的方向:“周书记,你说,始毕可汗现在在做什么?”
“这...小生不知。”
“他在等。”嬴政淡淡道,“等雁门粮尽,等守军疲惫,等天气再冷些...然后,一举破城。所以我们要抢在他前面,打乱他的节奏。”
周文若有所悟:“所以旅帅才主动请战?”
“守是等死,攻是求生。”嬴政转身,“你去休息吧,明日开始,有的忙了。”
周文拱手退下。
嬴政独自站在墙头,夜风吹动他的衣袍。八百年前的记忆涌上心头——那时他年少即位,面对嫪毐之乱、吕不韦专权,也是这般步步为营,暗中积蓄力量。
不同的是,那时他有秦国基业,有蒙氏、王氏等将门支持。而现在,他只有六十八人,一座破寨。
但,那又如何?
大秦也是从陇西一隅起家,历经六世余烈,终成一统。他既能开创一次,就能开创第二次。
而且这一次,他要做得更好——不仅要一统天下,更要建立一个真正的、传之万世的制度。
“十日...”他喃喃自语。
足够做很多事了。
---
【本章钩子】:
1. 嬴政升任旅帅,获得官方身份和资源,但十日之约压力巨大。他能否按时训练出一百弩手?
2. 募兵在即,流民中会否混入奸细或不稳定因素?新兵与老卒如何磨合?
3. 刘典事改进弩械,会带来怎样的技术突破?腰张弩甚至蹶张弩能否研制成功?
4. 张晟破格提拔嬴政,军中其他将领会否不服?会否引发内部矛盾?
5. 嬴政判断突厥十日内必再攻雁门,这个判断是否准确?靖难营的首次出击,将选择怎样的目标?